她与商红药也是旧识,只是不似素寒声那般亲近。商红药有时候来找她论道,或是下棋或是比武,有输也有赢。她们坐在一起喝了几次酒,也曾一起畅想过未来。浮现的往事很多,有和睦也有争执,最后是一场无情的造杀。越昙免不了想起齐物峰上的那一幕,一颗心沉了下去,像是堕入无边苦海。

“我、我……杀了她。”越昙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可能与商红药没有亲近到那份上,所以她并不怨恨商红药没来帮她。继续当朋友是不可能,但也没到要商红药去死的地步。

恨一个人也是一件痛苦而艰难的事情,谢寄愁就怕越昙陷入自责的漩涡,怕她在遇见故旧后恨不消又杀不了。好像怎么做选择,都只有后悔。

“齐物峰上她们围杀我们。道路既然不同,那就只能是你死我亡的结局。”谢寄愁垂眸道,眼睫扫下一团阴影,藏住一闪而逝的寒光。

越昙心间一颤,她知道如何对待故人是她必须要面临的结局,她不想原谅,可一时半刻也很难接受那样残忍和惨烈的结局。她抬眸看了眼谢寄愁,以往会引导她的大师姐,这次并没有给她答案。海潮打来,浪如雪涌。越昙手一松,那机巧的玩具便落在地上,被旋即滚来的浪花卷走。

良久后,谢寄愁才说:“她们不会放过我。”就算有妙法音作保又如何?以她对道域各宗派的了解,在危及道域的事情上,她们不可能会退步。如果是她站在那个位置,她的选择,同样是杀。善与恶、是否无辜都不重要,威胁太大了,有的事情便不容考虑斟酌。

越昙勾了勾唇,她的面色仍旧惨白,可语调是不容更易的坚定。那双蒙晦的眼中,阴云渐渐地散去了,再度出现星辰的灿烂来,她说:“师姐,我只会选择你。”

《大圣遗音曲》的第三篇《道孤》,恰是她们处境的写照。可真的是道孤吗?不,她的身边还有师姐。不管多少次,师姐都会坚定不移地走向她。

两人四处走动,看佛国之中的生死轮转。这里无悲无喜无爱无憎,很适合清修,却不可能成为她们的归宿。有的人能够一撒手,而有的人却要踏着火与血走向遥远的终点。

潮音洞外。

妙法音合十双掌,神色悲悯。

“尊者。”谢寄愁二人朝着妙法音行了一礼。

妙法音定定地凝视着她们,平和道:“道域之中阴魔出现了,并且在人世传递瘟疫,夺杀人性命。太上法会疑为幽川作祟,来信佛国,欲要问个究竟。”

谢寄愁与越昙对视,眼中俱是掠过一抹惊异。

幽川仍旧在身,阴魔从何而来?谢寄愁眼皮子一跳,她道:“是从齐物峰出去的吗?”在齐物峰上,阴魔侵蚀商红药意念,那时的她已不自知,流泻出幽川的气机。

妙法音摇头说:“不是。”

谢寄愁神色一凛,追问道:“那是?”

“白藏城。”

第72章 这血债边道友要替她还吗?

白藏城是谢寄愁、越昙养伤之所, 停留的时间也不算短,幽川中的阴鬼溢出的可能性仍旧存在,毕竟她身上负伤, 可能有所疏忽。谢寄愁蹙着眉思索,忽地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她遭遇何首乌、铸苍生、惊别鹤的截杀,那时心境已经不稳, 幽川气机暴动。要不是师明净及时现身, 恐怕会在那时候让幽川吞没道域。

“尊者想怎么样?”再度开口时,谢寄愁心中已有一缕对妙法音的警惕。

妙法音道:“只是阴魔, 不是幽川,道域太上法会,自然能够解决。”

谢寄愁凝视着妙法音, 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妙法音又道:“你们可在佛国中继续清修, 佛国不会驱逐你们。”她的允诺分量不轻, 至少比边玉沉她们的话可信。谢寄愁神色变幻, 她虽然想知道外间情况, 可也知道眼下不是离开佛国的好时机。圣人蛊仍旧在茧中,她跟越昙最缺的就是时间和安稳。

妙法音没有久留,说完这番话后便转身离去。

越昙眉心蹙起, 因道域的魔瘟生起几分忧虑。已有恶果出现, 到时候她们对待师姐的态度会如何?而在魔瘟中, 道域生民又该如何自处?

“昙儿。”谢寄愁喊了一声,“有我在。”

越昙知道谢寄愁在安慰她, 在跟她说“不要怕”,有师姐在的确让人安心, 可她不能一切都依赖师姐,她希望有一天, 她能成为挡在师姐身前护住她的人。不去想幽川,不去想道域了,越昙将注意力放回到“自我”的身上。她不知道圣人蛊在身上到底是好还是坏,她甩不开圣人蛊,便只能利用它的力量来提升自己。

“师姐。”越昙轻轻叹息,她说,“《大圣遗音曲》还差了最后一篇章,才能圆满。”

谢寄愁笑容微敛,旋即藏起那抹心绪。最后的篇章是《渡世》 ,可她不想让越昙去。她避重就轻道:“昙儿,你还能拔得出剑吗?”

越昙眨眼,道:“可以。”

谢寄愁微微一笑:“那就练剑吧。”通玄真经功底还在,太上北斗真经是上乘宝典,有那么多年的根基,比大圣遗音曲要容易些。

“师姐的剑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尽管越昙竭力地克制情绪,可仍旧藏不住低落的心绪。过去的大师姐修太上九要剑经,是门中剑道第一人。但现在不用剑了。旦暮遇已经断了,仅剩下千秋圣在。

“剑经要通玄真经为基,我已经转入鬼道,不能再用。”谢寄愁说起这事时语调很平和,没有激愤和遗憾。她又朝着越昙一笑,故作轻松道,“但剑诀我没有忘记了,可以与你演剑。你先前不是说我不与你论法吗?现在正是好时机,你还不拔剑吗?”

妙法音守诺言,谢寄愁、越昙二人果然于佛国之中得清净自在,除却听经,便是在潮音洞中修持道法,以期更上一层楼。

道域中,那自白藏城中生发的魔瘟已经被各宗派的道人联手涤荡尽了,药王谷道人靠着素寒声拆解出来的几副药方,将堕落边缘的修道士从死境中拉回。

素寒声没什么心情听旁人的恭维,她发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药中有几味草药库存将近了。而那些草药大多种植在药王峰,可随着谢寄愁摧毁药峰,已经很难再采摘到那些草药。

“二师姐,也不一定只有药王峰有,可能散在道域各处?”谷中的修士甚是乐观。

素寒声揉了揉眉心,说:“那还得遣人去采药。”经过魔瘟之事的刺激,筑造法坛的事情越发迅捷,各大宗派一面开山门招收灵秀童儿当门徒,一边派遣修为有所成的门人去筑造法坛,希冀在短时间内将整个道域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实在是抽调不出人手来。在此事之前,谁也想不到会出现药材短缺的状况。“我去找师尊。”

“二师姐,你”药王谷道人朝着素寒声呼唤,自从魔瘟出现后,素寒声忙里忙外,已经数日不曾休憩了。可劝解的话还没说出口,素寒声的身影便已经远去。她从素寒声的身上看出一种紧迫感,却不知那种感触从何而来。

那厢素无闲听到药王峰的事情也脸色一沉。药王峰的守御没有任何用处,被谢寄愁摧毁得彻底,移出去的药物也因沾染着浓郁的死气最后尽数枯萎,损失极为惨重。纵然近年来都在修复药王峰,可种植是以年计的,哪能轻易弥补。

“关键时刻,恐怕要放弃几座城池了。”何首乌直勾勾地看着舆图,吐出来的话语很是无情残酷。

“不可!”素无闲不假思索地拒绝,她眉头紧紧皱起,若非不得已,一座城池都不能舍。她倒是想让宗门来承担,可当初花未名提出“虚内实外”的策略后,各大宗派便已经紧着外围的生民,内部地域不再筑造法坛。本就是无,又如何抽调人手?

“那就只能在修筑法坛和采药事上抉择了。”何首乌缓慢道,“如果法坛建成,不必忧虑魔瘟会在第一时间荡入生民所居的城池中。”

“可修道士便在第一线,她们也会受伤,也可能被邪魔侵害,依旧需要用药。”素寒声辩驳道。

何首乌没在意素寒声的无礼,她冷静道:“修道士自有修心之法,总比凡民要省药。我们要是先去采药,那万一法坛未修筑完毕,幽川便已经落下,魔氛荡来,不管是修道人还是凡民都要遭遇侵袭,到时候就算有药也不够用了。”

素寒声张了张嘴,一时间无话可说。良久,她才转向素无闲道:“佛国首座会将她们留多久?若是时间充裕,其它宗派能来施援吗?”

素无闲长叹一声,道:“恐怕只有执令君才知晓。”

太上法会。

执令君云流声已同妙法音的化影碰过面,话锋往来试探,云流声深知让此刻的佛国交出谢寄愁是不可能之事。她最后问了妙法音一个问题:是否能将谢寄愁永远约束在佛国之中,可妙法音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这意味着谢寄愁终究有一日会带着幽川回到道域,成为行走的灾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