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昙虽有意帮助谢寄愁,可以她的功行,不过是杯水车薪。圣人蛊鲸吞似的吸收着元炁,越昙的身体好似是个无有知觉的容器。

天幕失色,仿佛阴云遮蔽天穹,只余下悬浮的星图绽放着璀璨的光芒。丝丝焰光垂下,内藏着一股阴戾之气,流转的星流渐渐染上一层赤色,像是一团燃烧不尽的怒火,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寂灭气息。

钟若存蹙眉,面露忧色:“这是?”

问天垣也不敢大意,用周天算经推演未来之变。眼前光影交错流动,她神色大变,寒声道:“群鬼出幽川,千秋圣人死!”

圣人蛊的寄主要么是造福一方的大慈悲者,要么就是带来天地劫数的人,要将成长起来的圣人蛊杀灭是一件极难的事情。问天垣总觉得过去疏忽什么,可也来不及细想。她在刹那间便作出决定,不与人论善恶,要将鬼主与越昙皆杀灭在此,不能让她们应劫!

既生杀心,滚动的水潮如何能止?两股强悍法力对撞的瞬间,方圆千里同时一暗。大日消失,日夜早已被颠覆,谢寄愁立身在前,而越昙微微抬起头,她仿佛感知不到身上撕裂的疼痛,只看到了万千的星辰,这是星芒最为璀璨的一刻。星河缓缓盘旋,像蝶之翼,像个瑰丽的幻梦。

识海中的圣人蛊感知到她的急迫,开始冲撞着那层星芒形成的厚茧,每一回都是生死之间的游走,每一回都是撕裂元神的痛楚。越昙眼神中映衬着星光,白发在风中飘拂,轻轻一个“落”字,便见万千星辰激射,那藏在瑰丽之后的森然杀机骤现。

灿金之中流动着一股赤红,无数道细线穿破晦暗、穿过雷霆天火,坠向已满目疮痍的大地。

高空之中,谢寄愁在群星变动的刹那回眸看越昙。

时间仿佛停滞在一只如金乌般的赤鸟从她腰侧拂过的那一刻。

在无人察觉时,一道披着袈裟、戴着璎珞的白发女修陡然间现身,她一身雪白金边的连帽袈裟,肌肤雪白,眉心嫣红一点衬得眉目如画。她双手合十,低垂双眼,轻叹一声:“诸如一切,梦幻泡影。”

她的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在语调落下的瞬间,那股沛然流动的气机尽数内敛,正在化变中的圣人蛊也不再陷入极端的躁动,而是重新回到星光交织而成的茧中。

一切攻势都在佛修的话语中消散,金钟陡然一响,清澈悠远,破云散雾。钟声消散后,清悦的哗哗枝叶摇动声传彻四方,似在诉说菩提宝音。

金乌破散,谢寄愁的腰间落下数滴鲜红的血,她没看陡然出现的白发佛修,径直迈步走向越昙,将虚弱无力的她拢在怀中。

寂静是被钟若存的声音打破的,她朝着佛修一拜,温声道:“尊者。”这佛者并非旁人,而是道域第一人、佛国首座妙法音。她跟佛国一样,行踪不可捉摸,如来如不来。钟若存也只见过她数面,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刻重逢。

“钟道友。”妙法音眉眼温煦,她唱了声佛号,又道,“贫道要将她们带走。”她的语调虽是温和,可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

钟若存与问天垣对视片刻,心中疑虑更深。佛国向来隐世不出,上一个踏出来的便是圣人蛊宿主解慈悲,她是佛国少有的大乘入世者。问天垣犹豫片刻,道 :“此人是鬼主,关乎道域安危之事,历来由太上法会处置。道友要将她们带走,恐怕不妥。”

“她本性未失,如何算得了鬼主?”妙法音微微一笑,说,“她是身布施者,以身镇压幽川,与祖师有甚多渊源,得回佛国一趟。”

问天垣蹙眉:“这”光凭借妙法音露出那一手,她就知道以她们之力无法将人拦截,若妙法音坚持带走两人,她们毫无办法。

思忖片刻,她又说,“此事断不能由一宗独自处置,太上法会有权知晓鬼主情况。也不是说我等信不过道友,而是佛国历来无影踪,我辈若想知晓详情,该如何问询呢?”

妙法音道:“这事简单,到时候自有佛国修者前往太上法会。”她到过天涧一趟,曾与谢寄愁擦肩而过,以她的眼力已看出谢寄愁身上怀有的佛气,因而并未拦下她。

在解决左霄之事后她回佛国闭关,功行已稳在大乘三重境,只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便能飞升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得知外间诸事,谢寄愁乃身镇幽川者,怎么能出事?

钟若存一面给人传信,一面问道:“道友说她身镇幽川,又是何意?”

妙法音温声道:“我佛国前辈以身为佛国,度化群鬼;谢道友以身为鬼国,覆载群鬼,岂不是功德无量?”

何首乌不信妙法音的话,她冷笑一声道:“她毁灭我药王峰,又杀害各宗门徒众多,有什么功德在身?她纵然不是恶鬼,举止也近乎恶鬼。”

“阿弥陀佛。”妙法音轻叹一口气,谢寄愁造的孽她无法辩驳,也不想辩驳,她轻声道,“人间炼狱,岂不是人人皆鬼?”

惊别鹤问:“道友要纵还是镇?或者是度?”她跟谢寄愁没什么深仇大恨,自然也不会有其她人的激愤。以妙法音的功行,或许可将幽川之害解决。只要幽川不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那么一切便与她无甚关系了。

妙法音道:“佛无所教,佛不度人。”她一拂袖,便将谢寄愁、越昙二人笼在一团氤氲的佛光中。

谢寄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她凝眸望着越昙。先前四处寻找佛国,却不见佛国下落。如今佛国首座妙法音现身,缘分毕竟来得太晚。她没有抵抗妙法音拂来的佛气,她不去想善恶,只要有一丝希冀,她都不愿意放弃。

佛国,是她们最后的希望了。

等到花未名、何道人脱身的时候,除却崩殒的大地、倾塌的山峰,已不见谢寄愁、越昙二人踪迹了。

花未名脸色寒如冰霜:“人呢?难不成被她逃走了?”

钟若存对上花未名难看的脸色,轻声道:“妙法音将她带走了。”她的内心深处也有怨愤,无暇过问钟景的死因,却不代表她能放下这个仇。

花未名一脸错愕:“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难道佛国跟铸苍生一样,都是站在鬼主那边?她们已经被邪染堕落了?

“回太上法会再细说吧。”钟若存叹气。

“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晚?”何首乌压着怨气问。

何首乌一提,花未名算是想起来了,她咬牙切齿道:“是天工!”

惊别鹤眼皮子一跳:“那打铁的?她不是说不出来吗?”先前她去了铸天谷一趟,要铸苍生替她修好法器,两人打了一场很是酣畅淋漓。她问过铸苍生的态度,从那简短的话语中判断出她不会再出谷,难道是她误解了?

“我去一问!”惊别鹤面色变幻不定,甩下一句话,当即化作遁光离去。

钟若存并没有出声挽留,她道:“门中后辈已到安全之地,我等还需问一问齐物峰中的情况。”

她控制着情绪,可仍旧流泻出几分迫不及待来。花未名同样如此,她已见了商红药尸身,可鬼主之事更为重要,她顾不得查看是否还有生机存续,便匆匆离开。她克制着的种种情绪,终于在鬼主消失的刹那上涌。

各宗派的门人都被送到鬼谷山门中,这次入山,死伤不少 。各宗派修士既是伤心又是激愤,想要发泄情绪,却找不到一个纾解口,只能够跪在同门尸身前放声痛哭。

“怎么样?”鬼谷道人的声音很是焦灼,她们的视线中满怀期待,灼灼地望着素寒声。药王谷门人虽多,可大乘期宗师要对付鬼主,她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素寒声的身上。

素寒声与商红药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可在商红药受伤的刹那,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来。越昙能这样对待商红药,是不是有朝一日也会如此杀了她?虽然说她欠越昙很多,但想到那种刀剑相向的场景仍旧是忍不住心神颤栗。

“抱歉。”素寒声收起银针,她站起身,朝着鬼谷道人摇了摇头。剑气不留余地,摧毁金丹、气脉,她的躯壳早被剑芒洞穿,无一寸肌肤完好。她跟越昙不同,没有圣人蛊来吊命。再好的药物喂去都是一场空。

“你们药王谷难道没有起死回生的药吗?”鬼谷道人不敢置信,语调瞬间拔高。

素寒声眉头紧紧皱起,道:“我若能有,我宗中门人也不会身亡了。”有修士凋零的何止是鬼谷?药王谷、太清宗、紫微宗不都损伤极重吗?

“太乙……都怪太乙!”鬼谷道人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要不是太乙道人临阵倒戈,齐物峰山脚的阵法岂会失效?如果一道道关卡拦截鬼主,根本不用大宗师出面,以她们各宗派的能力便能将鬼主斩杀!

“太乙的人呢?”

素寒声被激愤的道人撞开,她脚步踉跄,朝着扶住她的祝灵余说了声“谢谢”,又失神地看向商红药的尸身,她的心中涌动着一股极为强烈的悲哀。像是为商红药,也像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