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付江愁一抹脸上的血痕,望向谢寄愁和越昙的神色极为复杂。半晌后,她才朝着谢寄愁一拱手道:“大师姐,我等先离开了。”顿了顿,又扭头看太乙道人,坦荡地说,“我假传掌教密令,你们可将我拿回去,以期脱罪。”
太乙道人望着付江愁沉默不言,其实她们的心中也有所猜测。迟疑片刻,以为年纪稍长的道人轻声道:“付师妹,我们先走!”齐物峰中异变,外头肯定有所察觉,等到大宗师过来,她们也无法逃脱了。至于大师姐和小师妹她们恐怕难以真正同行。此后山高水远,各自安好吧。
地崩山摧,狂风怒号。
问天垣、惊别鹤、何首乌三人先一步感到,而余下的大宗师则是前往安置各宗派的门人,以免她们沦亡。
谢寄愁垂着眼,袖子在风中摆动。
璀璨的星光垂落,映照着她和越昙的面孔,一个寒峭一个空茫无相。
“你们非要如此赶尽杀绝么?”谢寄愁问,自天涧出来后,她就不对道域的人抱有期望。
她曾代边玉沉处理太乙的琐事,知晓这些人对待幽川都是什么样的态度。曾经的她也认可不留后患、宁可枉杀不可放过的道理,毕竟以道域生民存亡为筹码,这个赌注太大了,经不起任何失误,这么一来,什么名声、善恶都可先扔下,宁愿自身陷恶。
可现在,举世皆敌的人变成她自己,她终于体验到了那种荒谬、不甘与悲凉。
“你若真存有谢寄愁的一抹意识,就该伏法!”何首乌挽着大弓,脸色阴沉如水。
谢寄愁短促地笑了一声,她瞥向身侧的越昙,露出一抹如芙容照水的温柔浅笑。若是师妹没有冤屈,道域一众要她如何都可以。可现在,她对道域天地生出疑心、生出恨意,甚至生出玉石俱焚之心,她做不到了。
她再也不是太乙那柄斩魔剑,也不是琉璃通透的谢寄愁了。
朝着前方的道人一欠身,谢寄愁微笑着说:“抱歉,我不能。”
第67章 我们会不会也跟她一样?
齐物峰是九死一生的绝路, 在来之前谢寄愁已经知晓。她跟越昙濒临绝境,身上已无可用的筹码,根本就是用命来相拼。谢寄愁无比清楚这一点, 可为了天星之精她还是来了。抬眸注视着横在前方的问天垣一众,若是全盛时期尚不得全身而退,何况是此刻呢?
商红药从天星处采来的天星之精已被谢寄愁取来, 她将天星之精递给越昙, 再看了眼在佛骨舍利约束下得以收敛的狂暴气机,吐出一口浊气。她温声道:“昙儿, 你且退后。若觑见合适的机会,你先行离开。”
气机震荡,元炁翻涌, 宛如雷鸣轰隆。越昙抬眼看着浑身浴血的谢寄愁, 眼中的神光渐渐聚敛起。她那颗空了的心慢慢地填充入谢寄愁的身影, 而被斥开的情绪也一一收拢。
“不。”她艰难?*? 地回答了一个字。
内观圣人蛊, 在吸收了庞大的、几乎超越身体极限的元炁后, 它已经化作一个星光缠绕的茧。圣人蛊在成长,如果它能够破茧,自身战力必定上拔一层, 可在道行跟不上的时候, 或许等来的是个爆体而亡的悲惨结局。
生与死之间, 越昙并没有太多的犹豫。眼前只有三位大乘期宗师,可越昙心中知道未必如此, 分散的宗师或许很快便会聚拢在这座山石崩裂的山峰上。到时候师姐孤立无援,要如何寻找生路?她不能做师姐的拖累。
在越昙思绪活动的时候, 问天垣、何首乌一行人已经动起手来。问天垣是紫微宗出身,最擅长推演, 而何首乌为药王谷高真,擅长医道、药阵,她们曾经都与谢寄愁交过手。如今谨慎地选择守势。问天垣以周天算经推演,而何首乌则是催动药阵提供源源不断地元炁,琴妖惊别鹤承担攻势,将琴音一拨,顿时催起漫天杀气。
谢寄愁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众人,她身后法相骤然现出,一幅阴风惨切的黄泉地狱图景。滚滚黄泉,仿佛自天地交接之地奔涌而来,在法诀的催动下,化作数十条浑浊的、阴气腾腾的毒龙,奔腾飞涌。黄泉海中,漩涡骤现,随波滚滚,汹涌澎湃,而自漩涡中,数不清的骷髅鬼相腾升而起,伴随着风的呜鸣声,发出绝望的惨嚎。
她要在余下的大宗师赶来前,找寻到一条可以退却的路。她毫不犹豫地使出杀招轮回变,让黄泉法相变成一条生死颠倒、阴阳错乱的地狱之门。越昙的“星移北斗 ”是靠着四时之变来吞吐生机,而这轮回变则是直接更易生死。大宗师尚能抵御那股地狱之变,可山中生灵不能、躲藏在角落尚未来得及离去的、修为层次不高的修道士也不能。
“何道友!”问天垣眼皮子狂跳,她朝着何首乌喝了一声,最为擅长医道的何首乌对生死的感悟怎么都比她深。何首乌一颔首,心领神会。黄泉之中的轮回变逆转生死,生机与死气是守恒的,夺取的生机越多,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就越是强悍。此刻尚在山林中便有如此威能,那要是在道域生民聚居的城池中呢?何首乌已不敢细想。她持着幽蓝色的大弓,将法力一催,顿时流光洒落,蓬勃的生机覆盖山野,与那夺取生机的死气相抗衡。
惊别鹤琴声越发激昂凄烈,万妖榜上飞禽走兽经她一催,顿时现出身形。它们的动作极为迅捷,从四面八方攻向谢寄愁,留下一道残影。原本惊别鹤还惧怕精魄最是容易被黄泉海影响,可此刻有问天垣、何首乌接应,她自然敢大胆施为。
剑气狂飙而来,如星雨陨落。半空中停止变幻的星图中骤然涌现出无比强横的力量,也在夺取天地间的元炁和生机。何首乌面对着谢寄愁,尚能够应付,可骤然而来的侵夺之力,让她肩上的负担忽地一重,她眉头紧皱,再度抬眼看圣人蛊带来的那个变数。
轰隆声彻响天地,谢寄愁的面色煞白如纸,她意识到越昙身上再度发生异变,眉头微微蹙起,道:“昙儿,住手!”
越昙回眸笑得惨淡,她咽下涌到喉头的鲜血,轻轻道:“我要与师姐并行。”
“可”一个字还未说完,谢寄愁眼皮子一跳,忽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脚下的残山与地面都在挪动!是阵势之变!在轰隆爆响中,那坍塌的山体骤然间隆起,宛如刀戟刺向高空。残余的罡风煞气被汇聚到了一处,形成一柄长.枪,仿佛是齐物峰的最后一击。那似雷霆奔腾的能量能破开天地,顷刻间便疾驰到跟前。
谢寄愁瞳孔骤然一缩,她一掐法诀,以归藏百字诀催动天地山风之变,奔涌的法力汇聚,形成一堵高达百丈的雷霆环绕之墙!
轰隆一声爆响,烟气腾升,在巨大的响动后,天地间的声音仿佛被夺去,只留下苍凉的死寂。
谢寄愁唇角鲜血溢出,却是惊别鹤抓住机会,将琴音一催,一只靛蓝色的、尾羽修长的鸟如光电传来,将谢寄愁的身躯钻透。而那靛蓝色的鸟没来得及归去,精魄被剑芒搅荡,顿时破散,如尘屑洒下。
越昙已掠到谢寄愁的身侧,她握着剑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吐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显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谢寄愁的声音很轻:“昙儿,走。你应当知道天星之精如何使用。”她的耳中嗡嗡作响,时而雷霆炸响声回荡,时而是一片死寂,时而是幽川中阴魔的叫嚣。
若是不以渡世愿力镇压幽川,她的功行尚能够拔升几分。可要是将渡世愿力抽走,道域迟早在幽川的阴气中沦亡。她坚持的道义到底是为的什么?她以为别人是愚众,还是她自己也是个愚人?
山中催动的阵势忽而一收,那股躁动的能量像是被这么强行压了下去。谢寄愁心神一震,找回些微清醒。
在数里外,将各宗派门人送出的钟若存、何道人一行人正准备前往问天垣她们那边支援。花未名先行落子,以破碎的群山为阵,可就在关键时刻,一只掌印从天而降,将激荡的阵势碾平。钟若存抬头一看,却见一道身影飘然落下,拦在她们的跟前。
“天工铸苍生……”钟若存低喃一声,拧眉问,“道友这是何意?”
铸苍生抿了抿唇,说:“小徒出谷,人呢?”
钟若存哪里知道铸苍生的徒儿在哪里?她思忖片刻道:“兴许是随着众人前往安全之处了。”
铸苍生摇头:“没瞧见。”
钟若存眼皮一跳,脸上的笑容收敛几分,她望向铸苍生的眼神不复温和,带着点尖刺。
花未名同样因为铸苍生的阻碍而生出恼意,她道:“这位先前便罢手了,谁知道她站在哪边?”顿了顿,她又道,“我拦住她,钟道友,你们前去解决鬼主!”
钟若存顾不得铸苍生的真实心思,她朝着花未名一颔首,朝着何道人招呼一声,便要先走。铸苍生眼神一瞥,两枚补天石的瞬间爆发,如电光冲掠。钟若存功行较高,周身法力一滚动,顿时将补天石弹开,可何道人却被铸苍生牵制在原地。钟若存回头看了何道友一眼,犹豫的心思只存在刹那,便驾着风飞向齐物峰处。
就算只来了钟若存一人,也算是为惊别鹤、何首乌等人注了一股强心剂,毕竟钟若存已是大乘期二重境修为,比她们功行都要高。她一现身,便见雷霆弥漫千万里,与谢寄愁的黄泉法相遥遥相对。钟若存知晓雷霆对黄泉海并无克制作用,到了这等时候,只能够以力相压。
谢寄愁抹去唇角的血迹,她并不畏惧死途,只因着越昙身上的异变而担忧。她能够感知到越昙的功行在拔高,而那幅悬挂天穹的星图也在变化,灿灿的流光早已经盖过大日的光芒,或者说大日已经成为其中的一点星芒。流光交错,隐约像是一只星蝶,正轻轻地扇动披垂着无边星屑的翅膀!这难道就是圣人蛊成长到最后的模样吗?可元婴期的道体要如何承受?
“那恐怕便是圣人蛊了。”何首乌低声道,在那星图上她感知到极致的危险。若是流光如星雨坠落,刹那间爆发的强悍力量或许可以让此间的一切存在都消失无踪。
“它在吸收元炁生机,我等需截断这一可能!”在这之中最为薄弱的一环,自然就是越昙本人。
谢寄愁也忧心越昙身上的变数,她希望越昙能够克制,可又不愿意旁人动手伤害她,损毁她的道基。在问天垣、钟若存动手的刹那,她已经反应过来,浑身法力鼓荡起,化作雷霆天火坠下,与对手相抗衡。
以寡敌众终是艰难,尤其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谢寄愁红衣浴血,宛如一尊魔神挡在前方,不许任何人逾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