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斗战中,《大圣遗音曲》精进极快,很快便练到了第三篇《道孤》。可这并非常态,纵然有圣人蛊在,透支根基的法门也很不可取。

一路来越昙很是听话,但唯有此事,她总在点头后没多久又再犯。谢寄愁没忍住说了她两句,一低头就对上可怜兮兮的泪眼。谢寄愁哪里还忍心说重话?她只能更加奋不顾身地拼杀,减少越昙动手的机会。

可这样不留余地,手中沾染的血债就多了。纵然太乙信她清白,可她也与各宗派结下难以化消的血仇。

越昙闷声不语,她怔怔地对上谢寄愁的视线,抬起手抹去她眉骨处鲜红的血迹。那是一道狭长的剑痕,险些斩上眼睛。

她的情绪像是漩涡,隐约觉得自己有好多东西想问,可一念才起,便被那漩涡搅荡得支离破碎。

谢寄愁眨了眨眼,她握住越昙的手,亲了亲她的指腹。她的神色温柔,但内心深处翻滚的是莫大的悲怆,她一时不知道这样的处境该去怨什么。

忽然间,谢寄愁眸光一凛,她下意识地将越昙藏到身后去,手掌朝着前方莫名闪现的幽蓝色物什一拍。

一道刺痛自掌心传来,谢寄愁手掌一翻,看到掌心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至于那幽蓝的光芒,谢寄愁也看清楚了,是一群宛如刀片般的小虫。

泠泠的琴音响起,飘忽不定,不知来自何方。

谢寄愁紧抿着唇,归藏百字诀运转,顿时雷火并落,将幽蓝色的刀虫群隔绝在外。

刀虫在音浪中起起伏伏,荡开一片蓝莹莹的炫目光彩。谢寄愁不知来人身份,她不敢大意,直接现出法相天地。黄泉海中,销蚀一切的大悲风骤然荡开,滔天恶浪猛然间扑向那片幽光。

药王谷大宗师何首乌忽地从暗处掠了出来,她厌恶地看着黄泉恶相,道:“如此恶态,边掌教竟也能求情?”

“毕竟借用的是边道友得意门徒之相,而小徒又在鬼主手中,岂能不动摇?”轻柔的语调如春风婉约,抱琴的蓝衣道人从一团灿灿的光芒中走出,蓝色的发带被微风轻轻拂起。

话音落下后,女人又轻笑一声,“打铁的怎么还不出来?”

铸苍生与惊别鹤早在儒门便相识,可惜关系算不得多好。某回惊别鹤弹琴时,惊扰了林中画画的铸苍生,铸苍生蹙着眉说了声“吵”,惹恼了别惊鹤。要知道琴妖之琴,是道域一绝,从来没有人说她不好的。

琴妖素来高傲,想与铸苍生理论,哪知对面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琴妖更是觉得屈辱,单方面同铸苍生结下梁子。

铸苍生说不过惊别鹤,一直不理她,这回如是。她在惊别鹤说话后现身,只是看向谢寄愁的时候皱了皱眉,脱口道:“怎么是你?!”话音一落,何首乌、惊别鹤顿时望向铸苍生,眸光倏然凛冽起来!

第55章 你这是威胁吗?

铸苍生平日常住铸天谷中, 偶有外出,也是和儒门正道的修士一起论道,怎么会认识谢寄愁?她知道的是谢寄愁亦或是鬼主?惊别鹤倒是没有太多异状, 药王谷的何首乌则是起了几分狐疑之色,毕竟她与铸苍生没有任何的往来,只闻声名, 不知她的品性到底如何。

“打铁的识人甚多啊。”惊别鹤察觉何首乌态度微妙, 适时出声,“只是不知你怎么认得边掌教座下高徒?”

铸苍生将惊别鹤的话当作耳旁风, 竟是理也不理,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谢寄愁。

谢寄愁面色笼着一片惨淡愁云,她原是不想讲铸苍生牵扯进来, 可铸苍生自己出声道破这点, 再者她跟越昙需要找个遁离的契机, 而铸苍生是最好的选择。心思浮动, 她抬手朝着铸苍生打了个稽首, 敬声道:“见过铸师。”

她与铸苍生确实有渊源。虽说藏经阁中有关于炼器的道册,可要说天底下一流的铸术,那还得看天工铸苍生。她在下山历练的时候, 借机拜访铸天谷, 向铸苍生讨教铸术, “天地根”便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铸苍生眉头紧锁,她心不在焉地应了?*? 一声。应如是送来的书信她没仔细看, 徒儿藏玄青也只说了鬼主的事情。她是见了谢寄愁才知道,鬼主到底是谁。

何首乌心神微动, 从两人的态度上已经瞧出双方相识。但眼前的敌人可不是太乙谢寄愁。她道:“当初小谢道友入天涧,与众人一道身殁。此非其真身, 乃鬼主借机演绎外相。道友切不可被其人迷惑了。”

以她的眼力,自是能够看出谢寄愁身上的伤势,她不希望大好的局势被自己人给破坏了。袖袍一扬,一道五色光芒闪现,掌中已经拿着一把孔雀大弓,锋芒直指谢寄愁。

惊别鹤见何首乌动手,指尖一勾琴弦,顿时身后闪出数道妖魄来。她有一法器名曰“万妖榜”。过去屠戮的妖物精魄都被收在万妖榜中,供她用琴音来驱使。弦音一动,便不再是高山流水的知音曲,而是夺命的凛冽杀机。

谢寄愁轻叹一口气,在朝着铸苍生行礼后,她便将心思放在对手的身上。眼前两人都是大乘一重境。论起面对面的战力,何首乌不及惊别鹤,可她毕竟是药王谷的人,能够催起无色无味的药阵,一不留神便会中招,还是先解决她为妙。

她心念一动,直接祭出最强悍的杀招颠倒乾坤轮回变!狂风咆哮凄厉,黄泉海中大浪迭起,日月无光阴阳失序,一股森冷的死气冲天而出。

何首乌眼皮子一跳,箭矢在沾染死气的瞬间顷刻蒙晦。再看附近山林草木,生机顷刻被夺,凋零枯萎。而黄泉海中的骷髅则是白骨生血肉,宛如新生儿一般爬出。死生相易,颠倒轮回,这咒术若是轮到人山人海中,是何等阴邪恐怖?边玉沉怎么能说此人不是鬼主?如何说她无害?何首乌心中骇然,杀机更甚。指尖搭在弦上,十二道箭矢冲天而起,蓝色的箭芒裹挟着强悍的生机,要将“轮回变”镇压。

惊别鹤也心中悚然,她受到这一咒诀的影响大。万妖榜中出来的妖魄其实是死物,可一旦沾染那股气机,也跟着黄泉海中的白骨一般变化,催动生时的狂念和嗜血杀机。她来不及召回的妖魄瞬间失控,矛头一转,顿时掠向她这处。

惊别鹤心冷如铁,十指落在弦上,只得先应付面前的妖魄。在间隙,她扭头看悬立在一边始终不言的铸苍生,道:“你不会来看热闹的吧?”

天翻地覆,神雷暴动。幽川感知到她此刻的境况,滚荡不已。谢寄愁唇角渗出一抹血迹,她并未正面对着越昙,只悄悄地一拂袖擦去血痕,不让她瞧出自己的异状。

但那般磅礴浩荡的攻势,越昙岂会察觉不到谢寄愁的危机?她的身心俱是疲惫不堪,只凭着本能主导。高亢的笛音冲天而起,插入风声、雷声、琴声之中,赫然是《大圣遗音曲》第三篇章。

《道孤》一节,乃十面埋伏的危机,是天地不容的悲愤。这一曲的特性极为明显,越战越勇,越战越是强悍。它没有回头路,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曲音一出,要么闯出重围,要么自身力竭而死。

“昙儿!”谢寄愁神色骤变,她越不想见到的,越要发生。以越昙才入元婴境的功行哪能与大乘期宗师相较量?只是数息,便见法衣染血,面色煞白如纸。

谢寄愁心神恍惚,何首乌觑准机会,箭矢在天穹暴散,除了截住漫天滚荡的黄泉之水,也有数道锋芒朝着谢寄愁的身上掠去。谢寄愁稍一松懈,便有一道幽光擦过她的手背,一股诡异的药力钻入她的躯壳,如寒冰般冻结血液。

或许该将幽川释出,如此她便不必分神镇压幽川,能够以全力对付敌人了。这念头乍然而起,便如烈火愈演愈烈。可谢寄愁又想起了解慈悲,想起幽川对天地的毒害。此是天地间的恶障。一旦幽川脱落,妖魔鬼怪纷纷掠出,占据人的形骸,到时候走在道上的,是人亦或是怪物?她已背负杀孽,如何能让道域陷入炼狱中?

谢寄愁眼前晕眩,那悄无声息刺中自己的药力开始作用。她强提起法力,将天幕撕开一道裂口。密密麻麻的雷霆从天砸落,宛如一张雷网,轰隆爆响震动山岳。

何首乌皱眉,觉得眼前人颇为棘手。她想不明白极为污秽的黄泉海与罡正的神雷是如何并存的。紫微宗中道人擅长八卦咒术,可就算是执令君本人,对八卦咒诀的造诣,恐怕都不如这恶鬼吗?

是天数吗?箭矢尽数被吞没,黄泉海中的骷髅化生的怪物如海潮。何首乌轻巧地避开鬼爪的侵袭,她已见谢寄愁中招,只需要等待片刻,便能将对方擒住。

琴音与笛音相护纠缠,惊别鹤在解决那些倒戈的妖魄后,对上的并非是谢寄愁。她到底顾念着越昙这位道域的功臣,与她接招时没有下狠手。可她虽有留情,越昙却是不顾一切的决绝,在那笛音之中甚至还催生出数道蓄势将发的剑意。

惊别鹤眉头微蹙,忽然间,星光如水,骤然泼来。惊别鹤一勾琴弦,一只苍鹰骤然飚出,双翅鼓动的旋风破碎星光。可在苍鹰与破散星芒相触的刹那,苍鹰仿佛被什么束缚住,忽然动弹不得。惊别鹤的气机与苍鹰相连,竟然也出现片刻的凝滞。

就算是一息的凝滞,也足以剑光毫无阻滞地杀来。当一声脆响,却是一枚形状怪异的石头旋飞而出,化作一道圆盾,将剑芒阻绝再后,却是铸苍生适时出手。

在剑光散去后,盾牌又变成石头飞回到她的身侧。这奇异的石头名曰“补天石”,能够变化成任何形态的武器。一共有三枚,寻常化作刀的形态落在铸苍生背着的补天匣中。

惊别鹤瞥了铸苍生一眼,说了声“谢”后,又道:“方才那星光是太乙的剑术么?竟是借着笛音催发的?”

铸苍生拧眉说:“不器。”

越昙一击未曾得手,催生的剑气便已崩散。她的心神大乱,难以主动地运用剑式。短暂定住惊别鹤的剑招名“七星定”,而后则是“北斗悬天”。如果她的功行也到大乘期,这两式可没那样好躲避了。

何首乌一步迈来:“鬼主已中我药物,不要让她逃脱了。”底下山崩地裂,风催木折,死气冲霄,一片惨然景象。何首乌看得直皱眉,对谢寄愁的厌恶更甚。

“都说边掌教小徒在鬼主手中做人质,书信上并未提将她救出,难不成是放弃了吗?”惊别鹤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