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海中浑浊的水流奔涌, 骷髅攀爬的速度更快,等到剑光降落的时候已经形成一副巨大的白骨。白骨仿佛活了过来, 在咔擦声中抬起双手,牢牢地将雷霆之剑按住!它非但没有在接触雷光的瞬间灰飞烟灭,掌中反而溢出点点金芒,将雷霆之气一一化去。
钟若存心中一悚,失声道:“佛气?”再看鬼主?*? 的法相,黄泉海消失不见了,再度浮现的是种种森沉恐怖的地狱变相图。所谓“地狱变”,是过去佛国宣教、引人向善的法图,使见之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鬼主法相为地狱变,这是要“度人”吗?还是要整个世间一起沉沦呢?
“雷神万象”外,钟景、祝灵余一行人对付越昙。虽然她们人多势众,可在笛音下,竟是无法靠近越昙。
“越姐姐!”祝灵余痛心疾首,仍旧在试图让越昙“苦海回头”。
钟景跟越昙不熟,没什么“以情动人”的打算,她一挑眉:“虽然不知她为何不用剑,但她对气机变化的感知依旧很敏锐,符合剑者的天性。”还以为靠她们一行人将越昙拿住,会很容易,哪知对方就算迷失本我,也不容小觑,力量已胜过金丹层次,这便是圣人蛊的作用吗?
圣人蛊?嗯?钟景倏地神色一变,她察觉到一缕奇怪的气机,高喝一声“退”,那原本斩向越昙的剑光倏地一变,反而改成防御的姿势,满怀警惕地看着前方。
修道人越过一个大境界需要外出寻药,借助药力催发,再向内锤炼自身,从而内外均衡一举冲过境关。但也会有天资超迈之辈,不需要外药的帮助,能自内向外牵动变化,不需要外药来做点缀。不过道域中能做到这点的人甚少,如果出现一个,那必定是圣人蛊的宿主!
“这是”祝灵余看着前方的景象,眼皮子跳了跳。
钟景拧眉道:“临阵突破。”
祝灵余抚掌大笑:“不愧是越姐姐。”
钟景瞥了祝灵余,内心深处烦躁得很,不知道祝灵余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她忍了又忍,提醒道:“她现在是我们的对手。”
祝灵余反问:“难道要这个时候上前打断她吗?”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顿了顿,又说,“越姐姐是太乙真传,等她回到太乙后,一定会接替谢寄愁的位置。我们要是破坏她进境,那就与她结仇了。我不能恩将仇报。”
钟景腹诽:“恩将仇报也不是没做过。”她到底没说出这句会引得祝灵余勃然大怒的话。其实很难理解祝师妹的想法,但她是太清宗门徒,依照祝灵余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可直视着气机往上拔升的越昙,钟景内心彷徨,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果越昙迈入元婴层次,会变得更加难对付。可要是打断她,阻道之仇不共戴天。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到最后可能会让两个宗派交恶。容她思量的时间已是不多,笛音缭绕不绝,可比起那恼人的笛音,有一股凛然的气机让她悚然生寒。
“那是”钟景凝眸看着越昙身后浮现的一柄剑,面色陡然一变。
祝灵余不以为然说:“是越姐姐的法剑,千秋圣。”
钟景问的哪里是剑本身?这是一柄气意昂扬的剑,它在战时被催动,那剑气自然锋芒毕露,没有半点收束。她若是没记错的话,越昙修的是太乙上乘剑经《太上北斗真经》,这本剑诀中有一式,太清宗中前人的笔录中有所记载。它名“星移北斗”,这一式是演化北斗的四时之变,是削落生机的剑式!
绝不能让剑光沾到自身的气息。这一剑式祭出来后,是无法躲避的。但也有一个破解的办法,那便是将自身气机尽数收敛起,此剑便会落空。可在生死攸关时,谁会敛机啊?!她们若是境界都高于越昙,只会被削落些许生机,可眼下,除了她和几个师姐外,金丹期的生机被一削,恐怕有碍日后道途!
“敛起气机!”钟景咬了咬牙,做出决定。太清宗一众虽是不解,也依言而行。
至于祝灵余,她原本就失去对越昙动手的意念,更是将浑身奔涌的法力收束起来,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光从越昙身上迸射而出。
并非所有人都心性坚韧,能面对剑芒斩身而无所惧、无所反抗。数道惨嚎,钟景回身一看,有三人被剑气斩中,气机顿时一衰。钟景头皮一麻,扭头看越昙。千秋圣和剑芒逐渐地消失,越昙的气机稳定下来,正待她准备动手时,一道惊天动地的炸响传出后,雷霆之网被撕裂!
谢寄愁跌跌撞撞地从破碎的雷网中掠出,她的身上鲜血淋漓,气机残败不已。她如一道赤光,揽上越昙,道了声“走”!她看也不看钟景一行人,一掌向水中拍去,激起一道数丈高的水墙。钟景愕然地看着越昙被人带离,片刻后才惊呼道:“恩师呢?”
祝灵余也意识到情况不妙,面色刷的惨白如纸。“阿娘呢?”她哪里顾得着搜寻越昙她们?目光在空茫的水面四处搜寻。片刻后,天际的雷霆气机尽数收束起,她才看到一道血染的身影落了下来。“阿娘!”祝灵余惊呼一声,忙不迭朝着钟若存掠去。
钟若存连站都站不稳,扑哧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的发髻散乱,形容犹为憔悴。胸前有个鲜血淋漓的洞口,似是被人用手掌洞穿,伤口处残余着丝丝缕缕的鬼气,与灵气相抗衡,使得伤势无法复原。“无事。”钟若存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她一说话,唇角的鲜血逸散个不停。祝灵余被她的惨像吓住,眼泪扑簌簌地落。她慌忙地从乾坤囊中找药,最后手被钟若存按住。
钟若存道:“传消息出去,说鬼主她不惧雷霆之力,炼魔之法无法伤她。她身上怀有佛气,恐是吞噬了解慈悲前辈的残余力量。她的驻世之形是、是”话还没说完,钟若存便昏死过去。
“阿娘!”
“师尊!”
太清宗众人声音同时响起,一片慌乱。
那厢谢寄愁携着越昙一口气奔出千里,坠入一个密林子里。谢寄愁扶着一棵树,猛地吐出一个鲜血来。她的法衣残破,身上有数道雷霆烧灼的痕迹,颇为凄惨。外伤内伤一并发作,幽川更是感知到她情况不好,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寄愁没有忧愁,反而大笑起来。在越昙满怀担忧地凝视着她的时候,谢寄愁双手按上越昙的肩膀,眼神光亮得可怕。她道:“紫微宗留下来的印记被钟若存打散了,她们无法再追溯我们的下落。”
“师”
“嘘。”月光从树隙穿过,照在谢寄愁的眉眼。她的神色奇异,勾着唇微微笑,“昙儿,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
“昙儿,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当年我就不该抛下你。”
越昙的肩上传来强烈的疼痛,仿佛骨头要被按断。她咬了咬下唇,没让自己痛呼出声。千言万语在唇边回转,最后只剩下一句颓丧的话:“师姐,你先休息。”她从乾坤囊中取出一个蒲团,扶着谢寄愁在蒲团中坐下。想要找药,却发现空空荡荡但凡有些效用的药丸,都被她服下了。越昙抿唇,她低着头,神色很是难堪。
“昙儿。”谢寄愁直勾勾地看着越昙。
“我在。”越昙轻声道,她不敢看谢寄愁的神色。她一想到是自己害得大师姐如此,一种窒息感如浪潮压来。她总是忍不住回味过去发生的事情,想象着如果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怎么样。是不是因为她是恶人,她选的路对师姐来说,就都是错的。
“恭喜你迈入元婴了。”谢寄愁又说。破境的情境跟她想象得不符合,这一切都是太清宗道人的相相逼导致的。太清宗、钟若存、祝灵余……她们都该死!目光炯亮如火,在伤重的情况下显得尤为怪异。
越昙听着谢寄愁的话语,惊慌失措地给谢寄愁输送灵气。可她不知道谢寄愁已经转入鬼道,在幽川作祟的情况下,她输送的灵力非但不能缓解谢寄愁的伤势,反而是在火上浇油。半晌后,她掩面泣道:“是我没用。”
她的自厌是催动谢寄愁心火燃烧的薪柴。谢寄愁的理智几乎要被烧灼一空,她勉强地找到一丝清明,循着本能安慰越昙:“你若是无用,其余人都不配活着了。昙儿,你做得很好,不要再怪自己。修行之事,不可冒进。”
“那师姐,师姐为什么……”话说了一半,越昙声音小了下去。她忽然间胆怯了,怕听到一个自己没办法承受的答案。十八年里,是什么让才元婴的师姐,陡然迈入大乘境中,与道域各宗派的大宗师们打得不相上下?
谢寄愁注视着越昙,失去压制的鬼纹攀爬在她的脸上,像是黄泉之畔凄艳的花。
“师姐?”越昙惶悸不安地看着谢寄愁的脸。
谢寄愁耳畔嗡嗡作响,她将越昙抓入怀中,与她额头相贴,执拗道:“昙儿,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应。”
第47章 是师姐逃出生天的代价?
阴云蔽月, 洒落在林间的光华逐渐消失。幽沉深邃的夜色如绵密的水波挤来,四面静悄悄的,偶尔响起一声夜枭诡异的鸣叫。越昙神色恍惚, 有些看不清谢寄愁的神色,像是回到多年前失去光明的日子。她开始感到惶恐和害怕,伏在谢寄愁怀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丝丝缕缕的情绪缠来, 说不清道不明。
“昙儿。”谢寄愁的语调低沉而又压抑。
越昙动了动,脚下的枯叶顿时窸窣作响, 而谢寄愁忽然间拢紧双臂,根本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在潮水般的杂乱情绪逼迫下,越昙浑噩而又茫然。她想要捕捉一缕清明的思绪, 可始终抓不到那骤然闪现的念头。她抬起头, 露出一张泪洗的脸, 呆愣愣地看着谢寄愁。
“我、我不会, 不会离开师姐。”好半晌, 越昙才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她不想也不愿意离开师姐,可是她留下除了带来灾厄还有什么?师姐为什么强要她留下?是为了让她少点愧疚吗?毕竟先前她还要师姐为了她拼命。本来只要她跟祝灵余她们一低头, 事情就能避免的。悲意再度袭来, 越昙一边痛恨自己的无用, 一边抬起手触碰谢寄愁的面颊,她无声地哭着, 低哑的嗓子中只挤出一句,“为什么?”
她先前恍惚时看到了诡异的纹路, 其实不是错觉,对吗?这是从天涧中带出来的吗?是师姐逃出生天的代价?师姐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
谢寄愁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到了断裂的边缘。直至越昙应了声“不会离开”,才骤然松懈几分。她听出越昙话语中的询问之意。她不想提她弃了玄功转修《鬼功录》、镇压幽川的事,越昙身上的负担足够多了,她不想用残酷的真相将人压垮。她的四肢百骸被鬼气入侵,实在是冷得厉害。可她面上不显,朝着越昙露出一抹笑,只说道:“因为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