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遗音曲》是上乘宝典,第一章《红尘》并非杀伐曲,可音刃在越昙的催动下,已经有足够强悍的力量。可这只是表面的攻袭,随着笛音扬起,旋律直接袭向神魂。每个人都身在红尘中,踏上的道路有对有错,有人愿意回头,有人则执迷不悟。红尘不自渡,那就造杀以化人。
妖性顽劣,迷途知返者向来无几,尤其是已经用了血食,走上一条危险道路的妖物。红尘之曲催动起的是恶鲤的狂性。在无孔不入的笛音中,它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翻滚,鱼鳃翕动间,是一股股强悍的如火流般的气浪。恶鲤狂怒惊惧,有了自我灵智,它哪会愿意与死越昙厮杀到底,千方百计寻找着脱身的机会。在用血脉神通跟越昙拼杀后,它又祭起粗浅的道术来,恰是紫微宗的藏形术!
恶鲤半身消隐,鱼尾仿佛化在空气中,而硕大丑陋的鱼头仍旧在音刃中拼命扭动着,外相狰狞可怖。它的眼中露出一抹惊恐,似是不知自己为何咒术失败。在恍惚间,那消隐的半身竟是被音刃彻底切割下来,扑通一声坠入水涧中。恶鲤凄厉惨嚎,鼓起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越昙二人,哑声道:“修行不易,都是同道,道友为何苦苦相逼?!”
“已经化了喉中横骨吗?”越昙惊诧地看着恶鲤,要知道她在典籍上看到的,妖物唯有修到元婴境界方有可能褪去横骨,而后再修到与人相当的大乘境,方能化人。可道域千万载,从未有妖物走到那地步。心思收束,越昙又冷着脸道,“谁与你是道友?”知道恶鲤能说话,事情好办了些。她怒声道,“你的藏身术,是在谁那儿学得的?”近来紫微宗道人在鹰声崖筑造法坛,是不是一个障眼法?实际上那帮人已同妖物勾结到一块儿了?
恶鲤古怪地笑着,没有回答越昙的话。肉.身被削落一半,它已无抗衡越昙二人之力。可怜它才窥到一线化龙的机缘,尚未功成,就要因此丧命。那人不是说此地不会有修道人来的吗?早知道这般多的道人前来,它一口气将化生池中莲种都掠走,藏起来一一炼化才是。
“蠢物。”谢寄愁讥诮一笑,只觉得半截鲜血淋漓的鱼身很是碍眼,她抬起手顿时一掌将恶鲤拍得脑浆迸裂,随后拘出恶鲤那狼狈逃窜的元神,直接搜起魂来。
越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谢寄愁,心中疑虑更浓。她在师姐身上察觉到一股极为尖锐的戾气,是发生什么了?师姐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谢寄愁温声问:“昙儿做什么这样看我?”
那一缕戾气消散很快,仿佛她先前所见俱是幻觉。越昙的情绪不由自主变得低落,可想起声闻城事情尚未解决,又提起一丝精神来。她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后,便主动地岔开话题,问:“可曾在恶鲤的元神中找到什么?”恶鲤死了可不代表着事情结束了,她们得找到背后推动的人。
谢寄愁说:“紫微宗的道人,看不清面目。对方很擅长推演之道,藏起周身气机。”恶鲤的身上查不出什么来,那些服用血食想要借此化龙的过往让她感到恶心,一把将恶鲤?*? 的元神捏碎。
越昙蹙眉:“是鹰声崖那些人吗?”
第40章 你有资格说我吗?
鹰声崖与白龙涧相去不到五里地, 白龙涧中的法力波动,自然也被在鹰声崖筑造法坛的道人感知。只是她们领命来筑造法坛,以此为第一要事, 便按捺着心中深处那股不安的躁动,只观望几眼便收回视线。
“越兰泽呢?怎么不见她?”一位道人低语道。
先前越昙的事情传出后,越兰泽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前段时间方回来。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 脾性变了很多,一整个神出鬼没的。在领了筑造法坛的命令后, 她先行一步来到声闻城勘测。等到同门都抵达后,只露了个脸,又消失无踪了。
“别管她了, 没她在, 法坛也能筑成。”又有一人小声说,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觉得越兰泽很是可怜。十八年前, 越昙是叛徒的事情传回,越兰泽明面上不曾被问罪,但实际上在紫微宗中被边缘化了。她原本是问天垣长老的真传弟子, 可事情一出后, 长老又去寻了新的人做真传, 对越兰泽不闻不问,既不传授道法, 也不解她心中困惑。要知道一个人拜师后,除非愿意忍受骂名, 要不然就不能更易师门。学道也要趁早,不只是跟天争, 也是跟同道争。十八年蹉跎,资质相仿的同辈已迈入元婴,这让人如何甘心?
昔日在宗中的时候,越兰泽就是第一勤恳人。她知道自己资质不如身怀圣人蛊的越昙,便抓紧一切时间修炼。变强是她唯一的执念,而此执被她的授业恩师亲手打破了。再到越昙无辜的真相传出,问天垣门下秀逸绝伦之人辈出,她已不可能回头找越兰泽。她是大宗师,她不说便无人会去提。要是没有天大的机缘,越兰泽这一生恐怕是完了。
连嶂崷崒,密林葱茏。
横斜的枝条、藤蔓交错,只垂下数缕单薄的月光。
越兰泽盘膝坐在地上,忽地眉头微微一蹙,她抬起手掐算一二,骤然发觉恶鲤的气机消散一空了!有人先一步杀了恶鲤?是紫微宗的同道?声闻城地界如今划分到紫微宗名下,除紫微宗道人,恐怕无人会到来。要是同道,她们不是能够看出藏身术的来历?越兰泽心中略微有些不安,她动用《太上周衍绝章》推演白龙涧的变数,可这门玄功她是靠自己摸索的,时好时坏,这回便没有气运眷顾,不像推演《造化千夺经》那么顺利。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造化千夺经》契合她此刻的境界,若是再往上,恐怕是一样艰难。
那恶鲤是越兰泽在勘测附近地形时无意间遇见的,她当时便有了主意,刻意将恶鲤引上血食之路,并教它遮掩气机进入莲胎化生池的办法。她的打算是等恶鲤成功化为龙后,便将它杀死,夺取它的道行功力。可惜尚未成功,便被人发觉。她因恶鲤的消亡略有遗憾,可此刻更担忧同宗道友发现是她在暗中作手。
思来想去,越兰泽最终决定自己亲身去白龙涧一趟。
白龙涧中。
水流冲散浓郁的血腥气。
面对越昙的疑惑,谢寄愁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说:“未必。”她知道那些法坛是为抵抗幽川筑造的,但在越昙心障消失前,她不想提起相关的字眼。所幸越昙没有追问到底,而是继续在白龙涧搜寻,生怕还有遗落。
天微微明。
一线天光破开幽暗,东方露出鱼肚白,红彤彤的大日即将跃出群山。
越昙说:“师姐,我们先回城中一趟吧。”
谢寄愁一颔首,说:“好。”
可就在两人即将离开白龙涧时,一股奇异诡谲却又夹杂着几分熟悉的气机平白闯来。谢寄愁神色倏然一变,将越昙藏在身后。
越昙没有戴遮掩面容的帷帽和面纱。
谢寄愁的动作很快,可也足以让赶来此处的越兰泽在惊鸿一瞥中辨认出她的样貌。
对恶鲤的忧虑转化成一种复杂酸涩的情绪,越兰泽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间遗忘所有事,像个木头人般杵在原地。过去一幕幕幻影在眼前浮现,是流浪时遇见越昙,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是负气离开太乙拜入紫微宗的恋恋不舍;是偶尔聚会时的克制与矜持;还是禁法崖中如刀锋般无情的话语以及对越昙苦难的漠视。
她痛恨太乙、痛恨不明的紫微宗也痛恨着自己,在得知越昙跳入幽川后,她恨上素寒声、方倦之……恨上所有逼死越昙的人。她以为越昙已经身死了,可后面又有消息说她活着,可成了鬼主的阶下囚,成了恶鬼的傀儡。她立志要救出越昙,但她知道自己的本领无法与鬼主相抗衡,她只能够另辟新径。她能忍耐,她不会像素寒声那么莽撞,可天意弄人,偏偏在这个时候与越昙相逢。
越兰泽喃了喃唇,想要喊一声“姐姐”,可喉头似是被什么堵住。刹那之间,是过去百年的演绎。
“师姐,是谁啊?”越昙没看清人,她在谢寄愁身后才一探首,视线就被谢寄愁抬起的衣袖遮住。
谢寄愁面颊紧绷着,眼神恨意与怒意并生,她竭力地维持着平静的语调,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师姐?鬼主?越兰泽神色骤然变动,一种无法言喻的惊恐席卷身心。她的目光定在了谢寄愁的脸上,可像是看浮云中的山峰一般渺茫不清晰。越昙是被鬼主带走的,她怎么会喊鬼主师姐?鬼主跟谢寄愁有什么关系?当初的天涧到底发生什么?是不是紫微宗如今给出的真相也是错的?越兰泽思绪纷乱,一颗心如坠冰窟。
对了,如果鬼主就是谢寄愁,她不怕自己听见,是因为她想灭口吗?这念头浮现的刹那,越兰泽依靠着本能做出反应,往后退了数丈。一道惊天动地的崩裂声传出,她先前站立的地方已露出一个深坑。越兰泽的面色苍白如霜,不再遮掩。气机顿时往上一拔,冲破重重的桎梏,最后到了元婴二重境。
这回轮到谢寄愁讶异了,要知道十八年前的越兰泽还只是金丹一重。后来又被紫微宗抛弃,她能到金丹二重境便是天命眷顾,怎会一举越到元婴二重?那恶鲤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也踏上用生灵做血食之道了?
“师姐?”视线被遮蔽的越昙有些不安,那衣袖像是重云般拂不开,她哪会不知道是师姐使用了道术?是谁来了?为什么不能够让她看见?她的脸色渐渐地转白,不去做拨开迷雾的努力,而是安静地立在原地,满怀仓惶。
谢寄愁道:“昙儿,此人是元婴期道人,修过瞳术,你不要与她对视。”她说得其实也没错,越兰泽修的神通不少,其中之一便是“紫极天眼”,可在问天垣决定放弃她后,这门神通便止步不前了。谢寄愁不想让越昙惊惧太久,她憎恶地盯着越兰泽,扬手便是杀招。
越兰泽心中警铃大作,过去谢寄愁就是同辈中的第一人,现在她的功行越发深不可测。只是一抬手,她便感到莫大的压力。越兰泽不敢与谢寄愁硬拼,而是借着五行遁法左右逃窜,再以九星相术牵制。她依约察觉到谢寄愁的打算,谢寄愁不愿意让越昙看到她,可她们是姐妹啊,是爱是恨,哪里轮得到外人来置喙?
太多年没去喊“姐姐”,越兰泽喉中生涩,最后挤出来的只有“越昙”两个字。
在山石崩裂的轰鸣声中,越昙眉头一蹙,很困惑地“嗯”了一声。
谢寄愁见越兰泽有可能勾动越昙的情绪,不由怒气蒸腾。五行遁法是各宗遁术中的第一,可也不是无克制之法。它既依托于五行,自可以五行相解。
越兰泽对谢寄愁的认知还处于很久以前一剑惊天的盛况中,她像是一叶飘摇的小舟,随浪起伏,找寻一份安适。可忽然间,五行更易,气机纷乱。她像是撞上一堵坚不可摧的土墙,顿时倒飞出去,头破血流,鲜血淋漓。越兰泽听到自己的骨裂声,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在地上趴伏,勉强地站起身来,她眼中掠过一抹狠辣之色,祭出一柄法剑来,使出《造化千夺经》来。
“《造化千夺经》?”谢寄愁一眼就辨出越兰泽使用的功法,这是一种极为狠辣的道法。只要将对手杀死,就能夺取对手的气和修为。在过去是紫微宗的镇宗神功,可后来因为它太伤天和,被紫微宗某位掌教毁去了,只有残本藏在宝库中。太乙宗的先辈对此感兴趣,还誊抄了一份置入太乙藏书阁。此刻越兰泽修的显然不是残本,是有人将此经复原了?轻嗤一声,谢寄愁道:“邪门歪道而已。”
越兰泽一擦面颊上的鲜血,回了一个冷笑:“你有资格说我吗?”一身鬼气不比她更为阴戾?
两人再度动起手来,只是不管谢寄愁还是越兰泽,都有意避开彷徨的越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