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昙:“……”她狐疑道,“将军不怀疑我二人吗?”这问一句话就了结?是否过于草率?如果是恶人呢?
主司笑了笑道:“我是凡人,纵然血气比旁人旺盛几分,可哪能是仙长们的对手?仙长们肯与我明言,想必不是恶人。”
谢寄愁一直在观望着,任由越昙跟城司交涉,一言不发。直到此刻,她才笑着传声道:“昙儿,你别小瞧她们。这城司的确不会术法,但是她腕上那串佛珠不是寻常物,恐是从佛国得来的法器。你的身上有佛骨舍利,与那佛珠同气相连,城司自然不会疑你。”
“还有城中时时刻刻回荡的暮鼓晨钟声,是整座城的愿力凝聚而成,要是真有歹念,钟声必定会更变。”
越昙心中松懈几分,她又道:“钟鼓声?我怎么没听见?”
谢寄愁道:“那是因为你气机和融,它们自然就是非有、非非有。”从声闻谷中的菩提树音哗然作响时,越昙身上的佛骨舍利便与它们气机交汇了,所以才能压制内心深处的“执”,可这不是化消,等到离开声闻城时,或许会再度浪涌。
越昙疑惑道:“那师姐怎么能听见?”论功行,师姐比她强了不知多少,气机生发消融只在一念之间,别说是与整座城气机通畅,就算是天地之间大块吐息,也能同声相应才是。
谢寄愁身上有解慈悲留下的渡世愿力,是佛;又有浩荡幽川、无穷恶秽,又是鬼。她一身负业,哪能如琉璃通彻?她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朝着走在前方的主司道:“我观声闻城附近有道人往来驻扎,她们没帮忙吗?”
主司叹气道:“我们已经去找过她们寻求帮助,那些仙长同意帮我们找出恶徒。不过她们在布置对付恶鬼的法坛,暂时无暇分心。只嘱咐我们,下回再有动静,再去找寻她们。”顿了顿,她又咬牙切齿,恨声道,“那恶贼不知道如何避过城中的术,被她偷走的莲种已有十二枚了!”那哪里是普通的莲种?分明是十二条人命!是她们声闻城尚未出世的子民!
谢寄愁眸光闪了闪,压住心中的一抹惊诧。她没想到道域的动作还挺快,法坛都布置到偏远的凡民支城了,她还以为只会是各大灵脉上布置呢。
莲胎化生池一望无垠,荷叶田田,在夜风中摇曳。沙沙声、蛙鸣声、啼哭声、脚步声……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生死相融的诡谲乐章。
越昙朝着莲池看了片刻,扭头对谢寄愁道:“有妖气。”见谢寄愁点头,她又跟主司道,“盗莲者是妖。”
主司眉头紧皱:“声闻城中,妖踪难藏。”城中生民愿力凝聚成的大鼓、大钟就在城主府中,一旦震荡起来,妖也无法立身。
谢寄愁淡淡道:“那只是针对寻常妖物而言的,它们靠自身血脉传承自然只有凶蛮一途。可要是得了修道人的功法神通呢?过去承平不意味着如今也会继续承平。”她曾经对道域修道人抱有期望,不过如今丁点都不剩了。妖物作祟可怕,但人心作祟,那不是更可憎吗?
主司的思维跟道人是不一样的,此刻听了谢寄愁的话,心中顿时一震。她忙道:“仙长的意思是”
谢寄愁没说话,越昙一扬眉,郑重其事道:“不论如何,我们都会替声闻城解决祸患的。”
第39章 蠢物。
越昙许下承诺, 走近莲胎化生池。在边沿的莲花含苞欲放,在微风中摇曳。烛光下,水波微微地漾动起来, 粼粼的波纹一直荡向幽暗处。池中有淡淡的妖气,可不够明显。既不能借此追溯妖的踪迹,也无法从中判断它的跟脚。
“在事发前后, 来到化生池的都是哪些人?”越昙转向主司, 轻言细语地询问。
主司闻言忙上前一步,报了一连串的名字。不管是来此祭拜亡人还是迎接新生, 城司都有所登记。莲胎化生池有变后,她已命人将那些人都囚禁起来。想了想,她又问:“仙长要去见她们吗?”
越昙一颔首, 她想知道妖物是否攀附着城中人进入化生池的。如是, 或许会有妖息留存。
主司朝着城卫嘱咐几句, 她自己忙在前方引路。越昙忙跟上她的脚步, 只是察觉一抹异样, 她忽地脚步一顿,旋身看谢寄愁。“师姐?”她的语调藏着困惑,方才在谢寄愁的脸上, 她看到一闪而过的复杂心绪, 她看不明白。
谢寄愁摇头道:“无事。”越昙沉浸在声闻城这事儿也好, 只要不再去想那十八年的困顿,她做什么都好。她很快就跟上越昙的脚步, 跟她道:“太乙的《混元神应经》中有匿气符、紫微宗的术法中也有藏形之道,鬼谷也有嫌疑。”
在太乙藏书阁中, 放着不少对其它宗派功法的介绍,再加上游历时候与各宗门人切磋斗法, 谢寄愁对她们的许多法术很了解,此刻一连提到好些个宗派的名字,眼神很是沉冷。
越昙道:“师姐觉得是她们做的吗?她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难道是堕落了吗?”
谢寄愁笑微微说:“谁知道呢?”
在事发前后来过化生池的人都被关押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府邸,朱红色的围墙在夜色下显得沉暗,连绵成一片。主司推开沉重的红木门,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露出灯火煌煌的内里。这是一座庙堂,浓郁的檀香气息盘绕,佛坐巍峨大堂中,桌案上得鲜花瓜果供养。至于那些个人,皆一脸平和地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经,倒没有因失去自由而愠怒。
主司凝视着越昙,眼眸中藏着一抹热切,她道:“都在此处了。”
越昙“嗯”了一声,视线扫向大殿中坐着的众人。声闻城对修道人来说是偏僻之地,少有人来。可能因为如此,那妖物做事不收拾首尾。留在莲胎化生池的是线索,而藏附在别人身上的气机也是线索。数息后,越昙朝着右侧第三排的青衣女子一指,说:“她。”
主司神色凛然,忙过去将青衣女子请来,说道:“曹娘子不必畏惧,是仙长有话要问。”
曹娘子咬了咬下唇,心中藏着些许不安。
越昙倒不是说她为妖怪,而是那妖物的气机与她相粘。她问了曹娘子几个问题,得知她前往化生池前去了好几个地方。越昙看了眼谢寄愁,喃喃道:“白龙涧、鹰声崖、浣花溪。”
主司眉头紧紧皱起:“难道是这三处有问题吗?城中百姓时常过去游赏。”
越昙说:“还不确定。”顿了顿,她又说,“师姐?我们过去一趟吗?”
主司巴不得越昙、谢寄愁立刻行动,只是暮色四合,打更声依稀可闻。最近几天没发生莲种消失的事,于是她主动道:“仙长,不如休憩一夜,明日再出发吧。”
越昙拒绝主司的好意,说:“缓不得。”
谢寄愁知道越昙心中的愁和急,也道:“昙儿,我们现在就过去。”
主司闻言,感激不尽。
夜色如铅,月光似水,四面无声。
越昙、谢寄愁出了声闻城后,便准备前往青衣女子说的三个地方打探。她们最先去的是距离最近的鹰声崖,只是尚未抵达,便察觉到数股同道的气机,正是紫微宗的修士在此间筑造抗衡幽川鬼怪的法坛。法坛至净,是容不得妖物来玷污的。
谢寄愁低声道:“这处可以排除了。”
越昙若有所思:“她们好像很急。”在她的印象里,遥远的地方是不会有道人看顾的。城司已经跟紫微宗道人交底,她们应是应了,可一直未有动作。说明筑造法坛之事在一切之上。
谢寄愁怕越昙想到幽川又勾动过去的伤怀,也不欲她和当初定她罪名的紫微宗道人碰面。她轻声道:“咱们去白龙涧看看。”
越昙“嗯”一声,将杂乱的思绪一一压下。
白龙涧是以一块形似白龙出渊的巨石得名的,倒不是说此地真有龙在。月色下的水潭一片幽沉,平静无波。
越昙说:“这里没有生气。”她困惑地盯着白龙涧看,弓下腰用手荡了荡涧中的水,又道,“温度适中,又是一片活水,不可能没有鱼藻的踪迹。” 要么此地地形怪异,要么就是有妖物居住在其中,灭杀其它生者。至于前一种考量,以越昙对堪舆的了解,是不可能的。
谢寄愁温声道:“问题或许就出在这里了。”她的法力运转,一出手就是搬弄水潮的神通。白龙涧中的水流被法力狂卷,顿时朝着半空奔涌,顷刻间便形成倒悬之势。水汽充盈,水珠飞溅,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在这雨帘中,一只近一丈长的巨大红鳞鲤鱼猛然间冲了起来。它头顶鼓着两个包,下腹生出蜷缩着的四爪,俨然有化龙之兆。
恶鲤尾巴狂甩,横扫水流。它眼中泛着凶恶的光芒,第一时间朝着越昙的身上撞去。越昙虽经历种种磋磨,金丹碎了再塑,就连功法都彻底更易,可过去的经验并未消失不见。在那股满怀恶意的气机涌现时,她就踏起罡步,避开恶鲤凶恶的攻袭。
谢寄愁见那恶鲤虽有化龙迹象,可并未成功,道行约同于金丹,便压下出手相助的念头,将恶鲤留给越昙来处理。在修炼《大圣遗音曲》后,也该看看成果如何。
对付恶鲤时,越昙移目看谢寄愁,视线交汇刹那,她便明了谢寄愁的用意。她过去历练的时候,跟谢寄愁碰到一起,除非生死大关,不然谢寄愁不会出手相助,此刻也应如是,而这恰是她期待。越昙已不去想剑了,鬼神泣在手中,能崩崖裂石的笛音瞬间响起,音波如刃,朝着恶鲤横扫,顿时斩裂数枚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