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1 / 1)

梁洗见不到人,便守在门口。饿了就去附近买个馒头,累了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休息。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严鹤仪看不惯她这般模样,如何骂她自甘下贱、自作多情,梁洗也不作理会,替她弟弟找了许多借口,譬如尚不知情,又譬如身不由己,不见到本人,不肯罢休。

她虽未闹事?,可她穿得破烂,碍着人家?体面了。家?仆几次轰赶不去,拿她没?有办法,将她领到侧门,让她在小?巷子里等。

梁洗老老实实地坐下,怀里抱着个干瘪的包袱,小心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夜里下起一点小?雨,梁洗改坐为?蹲,靠在墙边,长发?被打得半湿,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被烟云笼罩的月亮。

严鹤仪怒其不争,本欲离她而?去,马车拐出城门,又不忍心地回来。

他?打着伞,站在巷口,看不见那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冲着深处大喊了声:“喂!”

梁洗没?有回应。

严鹤仪又喊:“回去了!他?不会来见你的!”

隔了很久,梁洗沉闷的声音才从漆黑夜幕中传来,听着平静又波澜,像一条暗流深涌,随月色起伏的长河:“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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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鹤仪偏过头,望向身边的人,觉得自己太过荒唐,不禁笑出声来:“我?确实不懂。我?只以为?她是愚钝,愚钝得连痛都不怕。脑子里只有一根筋,是一个不会难过的人。”

梁洗没?念过什么书,不懂什么人各有命的道理。她想不通许多事,只能带着困惑面对陡然而?至的灾难,面对亲人的离散、生活的磋磨。

她满脑子只有父母教给她的一个朴实道?理,只要是煎熬,那便总能熬过去。她得存着口气活下来。

她没?有怨天尤人的余地,刻意不去思考孤寂处境下的忧惧跟空茫,在巨大的变故后竭力维系住生活的最后一点假象,靠着微弱的念想踽踽独行。

严鹤仪看见了她的平静,却从?不能与她内心深处的惶恐与压抑感同身受。

他?不能明白,那最后一个亲人在梁洗心中的重量。

屋外的风声吹得哀婉,灌进堂里来,呜咽回环,吹散火焰上那缥缈的一缕白烟。

宋回涯过去将窗户关上,室内骤然变得冷清。

严鹤仪单手扶着额头,指尖渗出一点血渍,他?低声说:“梁洗脾气如何犟,你是知道?的,从?来不听人劝。可听见心里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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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叶子一片片飘零,落满空巷。入夜的北胡显得尤为?的寒冷,有种浸骨的凄凉。

梁洗坐着等到天亮,头发?、肩上都是红叶,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人戏耍。

她回到正门,闷声不吭地站在街道?中央,那锲而?不舍的精神,终于将管事?惊动出来。

皓首管事?苦口婆心地与她道?:“姑娘,听我?一句劝,你在门外等了这么久,有心来的人早就来了,无心来的人,又何必再等?回去吧。”

梁洗望向他?身后。

管事?指着她道?:“你非要我?将话?跟你说白了?你瞧瞧自己,身上拿得出一两银子吗?无权、无财、无名,难道?是要带着我?家?小?郎君回去吃苦?即便你是他?亲姐姐又如何?别说我?们?小?郎君不会答应,就算是家?主,也不会答应。”

梁洗静默片刻,还是朝他?身后张望,问?:“他?知道?我?在吗?”

“他?当然知道?。他?懒得见你。他?本是要我?带着护院将你打出去的,可我?见你年岁尚小?,与你多说几句。你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管事?从?袖口摸出一把铜钱,抛在她身上,挥挥手道?,“小?郎君打发?你的。他?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照拂。你若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别来连累他?了。”

梁洗低下头,望着那几枚滚远的铜钱,脸上没?什么表情,迟缓地收回视线,也只是执着地说了一句:“那我?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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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回,她连弟弟的面都没?见到。她这么多年,生死徘徊,一心扬名立万,我?知道?她在期盼什么。”严鹤仪看向宋回涯,声音无力地问?,“你那两个师弟,虽不是亲生,可都将你放在心里,怎么梁洗就这样倒霉?”

第113章 南风吹归心

宋回涯想, 如果是让梁洗自己来讲,她多半是不?会哭的。

大抵还会翻翻肚中屈指可数的笔墨,故作高深地引两?句圣人之言来不?着?调地插科打诨。断不?可能像严鹤仪这样, 哭得不?能成句,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回涯也弯下腰,注视着?严鹤仪的眼睛, 问道:“你喜欢她啊?”

严鹤仪瞳孔颤动了下, 喉咙吞咽滚动,就着?舌尖那?道苦味,一字一句地细数:“她又?笨, 又?穷,脑子不?会拐弯,脾气比十头驴加一起还犟。”

宋回涯笑着?问:“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严鹤仪用力咬字, 唇角肌肉绷紧, 说来全是不?满, 可声音越来越轻:“性情鲁莽,总是给我添麻烦, 想一出是一出, 缺的心眼大得女娲都补不?上, 还不?听我劝告……”

宋回涯低笑道:“所以你喜欢她什?么呢?”

严鹤仪一言不?发?, 弯曲着?脊背,散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视线。

宋回涯不?打趣他了, 正色道:“你好好休息一晚,我让人备好东西,明天早上就随你去找梁洗。”

严鹤仪昂起头, 沧桑的面?容掩不?住丝毫的情绪,嘴唇翕动, 不?敢置信地问:“你当真要跟我过去?”

宋回涯失笑道:“你这话问的,是在瞧不?起我?你敢直白告诉我,我为何不?敢去?”

严鹤仪那?张素来能言善辩的嘴今日失了才能,数次语塞,拙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到一母同胞的亲弟冷酷至此,而?萍水相逢的友人却肯舍命相陪,过于讽刺,又?实在感激,用袖子抹了把脸,摇晃着?起身对她深深一揖。

宋回涯托住他的手?臂,见他实在忧虑,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我本来也是打算要去一趟的,只是提早一些时候。你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拾掇一下自己,如今这种蓬头垢面?的模样,实在有失你少堡主的身份,叫梁洗看见,少不?得要嘲笑你几?句,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轰你去做马夫了。”

严鹤仪咧嘴笑了一下,与?梁洗待久了被传染,看着?有些傻气。他朝后退了两?步,心事重重地坐下,嘴上还在记挂:“不?知道梁洗怎么样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别又?是冲动,平白叫自己多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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