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1 / 1)

他来时这?般匆忙,连命都顾不上了,日夜兼程地来求救,此时不知?为何,变得有些难以启齿,数次张嘴,才想出?要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梁洗跟你?说过,她还有个家人。”

宋回涯听她骄傲地说过几?次,印象还算深刻:“我知?道。”

严鹤仪低着头道:“她其实还有个弟弟,这?次去北胡,就?是想去找她弟弟。”

宋回涯不作催促,等?着他整理思绪。

严鹤仪说得很详细,似是能从那些细碎的讲述中获得一定的安全感。

“梁洗本是住在边关附近的一户普通人家,那年村里闯进一伙胡人,她母亲怕她受凌辱,将她藏到了水井里,让她躲过一劫。梁洗爬出?井后,翻遍全城的尸首,找到了她父亲的,她母亲的,唯独不见她弟弟的踪影。第?二日我严家堡得知?消息,去村里救治灾民,见梁洗孤身一人,灰扑扑地坐在家里,便将她带了回去。”

“梁洗听说我严家堡也做打探消息的生意,想叫我们帮她寻找她弟弟的下落。当时我父受伤,严家堡正值风雨飘摇,无人理会那样?一个孩子的要求,何况她还拿不出?银钱,于是将她打发。梁洗为了赚钱,没怎么多想,就?将自己卖了,去石场做苦役。但钱还是不够,她便生出?别?的心思,白天在街上闲逛,见我有钱,直接将我劫了。”

宋回涯笑了出?来,笑完发现不合时宜,可?实在忍不住,朝严鹤仪抱拳致歉。

严鹤仪本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被她这?一笑,也觉得莫名有些诙谐,差点说不下去。

宋回涯问:“你?身边没有护卫吗?”

“那是我严家堡,那是我家啊!你?在家里也跟防贼似的?”严鹤仪愤愤不平道,“何况护卫哪顶得住她,一闷棍将人给敲晕了。她当年才多大啊?谁能想到她那么凶横!”

宋回涯连连称是,绷紧唇角肌肉,正经问道:“那后来怎么抓住她的?”

严鹤仪更大声地斥责,有种见了鬼的憋闷:“她抢了我的东西,来求严家堡帮她办事?,蠢得升天了,自投罗网,哪里需要我找?!”

宋回涯肩膀耸动,再憋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她抬手半遮住脸,抱歉道:“对不住,你?继续。”

严鹤仪说起这?段往事?,心头一片沮丧,耷拉着脑袋说:“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算情有可?原,能将她如何?本是打算将她放逐出?去,我不甘心,想还她一拳,领着我父亲来找她寻仇,可?我父亲一见她面,发现她根骨奇佳,天资过人,便同意帮她寻人,只要她答应来日出?手夺刀。”

宋回涯:“夺刀?”

严鹤仪说:“是。我父只我一个儿?子,我又没什么武学天赋,他指望不上我半分?,索性让我念书去了。可?身边人争权夺利,是不能容我接任严家堡的。我父就?放言,谁能抢到那把刀,谁就?是下一任的严家堡堡主。他收养了许多孤儿?,教?他们习武,只要求他们来日能护我平安。梁洗是其中资质最高的一个。”

宋回涯问:“人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严鹤仪说:“十多年前就?找到了。她弟弟是个男孩儿?,又十分?聪明?,那帮胡匪没舍得杀他,将他带去宁国,卖给了一位富商。”

宋回涯奇怪问:“那梁洗怎么现在才去找?”

“不,梁洗当年就?去找过一次,只是对方不愿意跟她回来。”严鹤仪说着悔恨不已,拍打着膝盖道,“早知?她弟弟是个如此凉薄之?人,当初便是随意在街上找个相似的乞儿?来哄骗她,也好过告诉她实情!”

第112章 南风吹归心

严鹤仪额头上刚止住血的伤口, 因他?激动又撕裂开来,脸部肌肉变得有些发?僵,五官牵动不大自然。

宋回涯给他?递了一块巾帕, 他?粗暴地按住伤口,仿佛察觉不到疼痛,闭着眼睛混乱地叙述:“几个月前, 梁洗收到她弟弟的书信, 说是想要见她。梁洗等这一天太久,当下喜出望外,就要过去赴约。我?放心不下, 随她一起过去。”

严鹤仪嘴唇抽动,虽是坐着,四?肢仍在不断颤抖, 停下缓了口气, 说:“那小?子起初表现?得很是热切, 带着梁洗四?处逛了一圈,还给她介绍了几个所谓的朋友。可从?不提回大梁的事?。梁洗高兴得忘乎所以, 觉得他?弟弟总算长大, 通晓人情, 学会理解她的不易。其余事?往后再劝。但我?知道?, 他?分明是别有所图。”

宋回涯听得起疑,觉得梁洗虽惯来不怎么聪明, 可不至于连这点人心好坏都分不清楚。

严鹤仪松开按着伤口的手,喉结滚动,干涩道?:“后来有一日, 他?约我?二人出城去赏花。我?看不惯他?,找了个借口推说不去。当夜梁洗便没?了踪迹, 也没?叫人捎回消息。她从?不是那样的人。我?察觉不对,天黑后便立马换了一间客栈……”

严鹤仪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那纸张皱皱巴巴,曾被雨水打湿过,墨字晕成一团,依稀可以辨认出字体。

“他?们?找不到我?,便在我?房中留了这封信。说让我?诱骗你去北胡,便放了梁洗。多半是听说梁洗与你是朋友,想抓了你好胁迫你两个师弟。”

宋回涯打开那张纸扫了一遍,又将它合上,轻轻放回原处。

严鹤仪盯着高处挂着的灯火,眼神没?有焦距,脸庞被火光照得明亮,表情中交杂着怨悱与悲伤,流下一行眼泪,怔然道?:“我?早劝她不要信,她分明……分明该是猜到了,可她偏要试。她以为?对方多少会有一点顾念血缘的怜悯,哪怕只是一点,结果连那点恻隐之心也没?赌来。最后竟是冲着你来的。”

不是怨怼或者?责怪,而?是对荒诞世事?宣泄不出的愤懑。

宋回涯察言观色地道?:“你替她觉得不值。”

严鹤仪五指按着扶手,用力得指尖发?白:“我?自然替她觉得不值!”

说起梁洗的旧事?,严鹤仪嘴边有数不清的话?可以说。可要细细究来,也能用一词概括,便是荆棘载途。

梁洗在石场做苦役的那段时?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大多青壮都吃不了开凿负重的艰辛,她才不到十岁的年纪,却能咬着牙生生硬扛下来。

后来开始学武,也没?一天日子能称得上好过。身上伤口交错溃烂,与衣服粘在一起,愈合又撕裂,从?没?几块好皮肉。

习武便是如此,除却资质以外,全凭水磨。无人能一步登天。

严鹤仪不喜欢她的愚鲁跟莽撞,与她总是讲不通道?理,又记恨她第一回见面就莫名其妙揍了自己,提起她总是诸般数落,却也不得不佩服她性情坚毅。

梁洗好似天生是个坚不可摧的战士,八方风雨不动,天塌下来砸在肩上,也顶多只是皱皱眉头。

严鹤仪自认是吃不了她哪怕一成的苦。后来与她认识得久了,被她那榆木雕的脑袋给气习惯了,才同她关系亲近起来。

结果梁洗这厮从?始至终都没?发?现?自己在与她怄气,活得没?心没?肺,怡然自得。

严鹤仪回忆着道?:“当年获知她弟弟的消息之后,我?第一次见梁洗着急,她当夜便收拾了东西,要去北胡寻人。临行前她请求我?父亲,如若能带回她弟弟,可否让她离开严家?堡,她不能让她弟弟过朝不保夕的生活,欠的银钱她余生定加倍奉还。我?父亲觉得人心不可强留,同意了,并让我?陪着去。后来想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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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之前,我?父亲或许已经料到结果。”

梁洗欠了严家?堡许多银钱,虽然她要离开,老堡主还是赠了她十两银子。

梁洗分文未取,只穿一身褴褛衣衫,朝着北方日夜不停地赶去。

她找到那户人家?,说明来意,请求相见,被对方断然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