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好了好了我知道的,这不也没吵起来吗?”

沈牧歌再下楼时,餐厅里该到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只剩主位还空着没人坐。

褚茜朝她招手,示意她坐过来自己身边。沈牧歌将她一旁的椅子拉开,才坐下就收到褚茜的小道消失:“爷爷可能要晚点才来,方才已经打过内线电话说要我们别等了,哥哥今晚有应酬回不来,今天应该是姑父的主场了,一会你小心说话。”

虽说沈进是褚家的女婿,对褚家的孩子都很好,但是褚茜对他总也亲近不起来,总觉得沈进的心就跟他表现出来的冷峻是一样的,只有褚姗能让那冰冷的石头做的心温暖起来。

也不是没羡慕过这样的爱情,但对褚茜来说,爱是爱屋及乌,但显然沈进这份爱从来没分给过沈牧歌。一想到沈牧歌从小就不受沈进待见,褚茜就不想要这样的爱情了。

沈牧歌了然,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手在桌底下轻轻勾了勾褚茜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内心却有些泄气,今晚这顿饭怕是很难吃尽兴了。

菜品已经上全了,主位留给褚励德,长条餐桌上,沈进和褚姗坐在一侧,正对的另一侧就是沈牧歌和褚茜。

沈进拿起放在手边的热毛巾,擦了擦手,示意大家举筷:“先开动吧,外祖让我们不必等,他晚点就来了。”

为迎合沈进从小在英国长大的牛排胃,厨房特意准备了五分熟的菲力,褚茜是肉食动物,什么样的肉她都能吃,但沈牧歌最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血腥味浓重、汁水横流像是吃生肉一样的口感。

银制刀叉被擦得纤尘不染,在餐厅的吊灯下闪着熠熠生辉的光。

沈牧歌实在是提不起食欲。

褚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餐桌上只有刀叉碰撞的金属声,最终还是褚姗偶然的抬眼发现了她根本没有碰牛排一口。

“怎么都不吃肉呢宝贝?是厨师做的不符合你胃口?要不妈妈去给你做点别的吃好不好?”

沈牧歌摇摇头:“不用了妈妈,我只是下午点心吃得有点多了,这会还不饿。”

刀叉与硬质铁板碰撞发出了一阵声响,是沈进停止了进食。

沈牧歌将目光从跟褚姗的对视平移到他身上。

从小在国外长大的沈进用餐礼仪极好,绅士地擦拭完并不存在污渍的嘴角,眼里全是对沈牧歌的行为的不赞同。

“你从小在外祖家长大,我们也承认这里是你半个家,但是沈牧歌,我实在对你的社交礼仪感到绝望。”他顿了顿,感受到来自己身边褚姗的阻挠她轻轻拉住了他的一截衣摆摇了摇,想要示意他别再说了。

“别说这些呀,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饭。”褚姗试图找补。

沈进没理会妻子,在他眼里,沈牧歌除了让他心爱的妻子从鬼门关前走一遭以外,就是个不懂感恩的人罢了包括她今天下午在餐厅说的那些话。若不是看在她是从褚姗肚子里爬出来的,他根本不可能答应褚姗好好跟她说话。

“十几年未见父亲,还是在你算是半个主人的家里,一点接人待物的礼仪都不懂得吗?餐桌上不进食,你是对我有意见呢还是对你母亲有意见?哦,忘了,你下午已经跟我说过了你并不希望当我的女儿。既如此,你就应该把我当成一个客人,在跟客人进餐前吃零嘴吃到食不下咽,你对我这个父亲,哪怕是只有名义上的父亲也行,你又有几分尊重?”

一旁的褚茜已经惊呆了,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只呆呆地看着沈进以一幅彬彬有礼的姿态实际是毫不客气地指责着只是因为不对胃口吃不下饭的沈牧歌。

沈牧歌一开始听到沈进说她没有社交礼仪的时候还当他要说些什么呢,绕了半天,还是想说她不尊重他,长篇大论听下来,她非但没有被沈进的指责伤害到,反而有些想笑。

她也是这样做的,她微微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在沈进看不到的角落笑得都有些发抖。

沈进见她垂着头双肩发抖的模样,以为是自己的教诲说中了她的羞耻心,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满足:“我知道这些年你寄养在你外祖家多少对我和你妈妈也是有点怨言的,你妈妈上次去海北看你,还说你不愿意被天命选中,你糊涂啊,你千不该万不该”

沈牧歌抬起头来,眼角都快笑出泪来了,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明亮中又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悲伤:“是啊,我最不该的就是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沈进,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辈子我是个孤儿,也好过当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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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做你的女儿,真的。”沈牧歌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进:“您就直接说吧。我知道您来这么一趟无非是想跟我说,不要违抗天命,不要令你母亲伤心,你从来也不会想想我这女儿过得是否快乐,这些年你一直把我扔在外祖家看也不看一眼的,您说我没有社交礼仪,那请问明知道我在寄人篱下也不愿将我早日接回家中的您,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呢?”

“我只不过是吃不了五分熟的牛肉,仅此而已。我都不奢望您能爱我多一点了,但至少我吃东西还是有选择的自由吧?您要是觉得我这个女儿做得不好,趁早请外祖来做个见证人,我们父女缘分就到这里也不是不可以。”

沈牧歌从来没有在沈进面前一口气吐过这么多话,以前刚被接回家的时候,她还憧憬着能获得父亲的疼爱在她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宽厚的背上背着就比她大三岁的哥哥满院子跑时。

那时候她没能说出口的羡慕,到现在已经变成麻木。

也不是没试过去讨好沈进,但无论她做些什么他神色都是冷淡又严肃的。只有她乖乖听话不缠着他要抱抱的时候,沈进才会分她一丝温和的眼神。

想起从前那么卑微的自己,沈牧歌甚至控制不了右眼划下一颗泪来:“我也曾乞求过您能爱我,可现在,我只觉得那时候的我好可悲,眼里只能看到不爱自己的父亲。您不是一直对我成年后不在家长住有所不满吗,实在是我不愿再和您相处了,太累了,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至于天命,我已经认了,您不必再为此烦心,我一人做事一人担。妈妈”沈牧歌看向一旁已经开始低声抽泣的褚姗,“别哭,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您不必为了保全我的选择而做些什么。”

沈进满目震惊,他从不知道沈牧歌对他有这么深的看法,他一直以为小女儿是乖巧的,只是对他们年轻时候的行为有些不满,多教育一下就好,不成想竟然还有这么深的一层。

沈牧歌身心俱疲,只低声对褚茜说了一句照顾好姑母后就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会,还是绕到了褚姗背后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她实在没有力气再留在这里,只想一头扎进海里早知道回海里要和沈进闹成这样,她还不如不回来,至少褚姗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相亲的事宜她已全权托付给褚昀,拜托他一定要赶在期限内找到那个男生,只要能在剩下的一个月内将契约签订,就算完成任务了。

沈牧歌沿着通往顶部的旋转阶梯一路而上,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与外海连接的漩涡,沈牧歌深呼吸了一口气,顺着通道往下滑,片刻后,一尾人鱼的尾巴在海水折射光下银粉鳞片闪耀着夺目的光。

*

也不知道在海里游荡了多久,沈牧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海底珊瑚里,珊瑚虫和小鱼们紧紧围绕在身旁,斑斓小鱼在眼前穿梭游走,治愈了沈牧歌心底一部分难过。

又玩闹了一小会,才终于肯往家的方向走。

夜已深了,也不知道沈进和褚姗在她走之后有没有留宿在这里。顾虑到万一他们住下了,沈牧歌还是放轻了手脚,废了好一阵功夫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才把灯打开,一个高大的背影就出现在眼前,沈牧歌吓了好大一跳,死死捂住了嘴巴才没惊叫出声。

看请来人是谁之后,沈牧歌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跑来我房间,是想要吓死你妹妹吗?”

褚昀笑:“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今天不是还在餐厅大战沈进。”

说起这个沈牧歌就觉得头疼:“肯定又是褚茜跟你说的吧,这丫头嘴里就守不住一点秘密。”

褚昀失笑:“你敢做还不敢当了?我听茜茜说沈进这次确实很过分,怎么,把你逼急了?”

沈牧歌往床上一倒,拉过被子将脸蒙住,沉闷的声音透过被单传递出来:“也不是逼急了,可能是最近心情不太好吧,他又总是鸡蛋里挑骨头,你真的不知道他多离谱,衣食住行都对我不满意,也不知道都这么不满了还非要来这一趟做什么。”

沈牧歌自顾自地吐槽,整张脸掩在被子下瞧不见表情,自然也看不见褚昀脸上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