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就好了。
张优尔想,如果她不是母亲,只是一个普通长辈,自己或许会仰慕她,更愿意亲近她。
……
烟燃到了尽头,张优尔回过神来掐灭掉,随后启车出发,往另一个熟悉的地方驶去。
这种时候,她需要慰藉,需要发泄。
车停在了月瑟门口,她下来后往门内走,却看到迎出来的不是以往等在那的男孩,而是他们经理,正得体地笑着和她打招呼:“您今天来这么早?还没吃过晚饭吧?”
张优尔点了点头应道:“等会在这儿吃。少辰呢?他今天不在吗?”
经理面带歉意:“不好意思啊张小姐,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少辰……前两天辞职了,不在这儿干啦!”
张优尔略微诧异:“是吗?怎么突然就不干了?”
“唉,也是他点儿背!”经理压低了声音,颇有些讳莫如深道:“就上周五还是周六的晚上,在外面好端端突然遇到打劫的,把人拖到后面巷子里狠揍了一顿,打断了腿不说,脸上还被划破了,牙齿都生生磕断了几颗!”
她停下了脚步:“这么严重?”
“是啊!”经理感叹道:“皮相破了,他在这里还怎么做下去呢?”
她沉默片刻,也跟着叹道:“这真是无妄之灾,太可惜了。”脸上却没有显出太多遗憾的表情,继续往前走。
“谁说不是呢,”经理附和,又转而道:“不过您也别太介怀,各人啊有各人的命,谁也奈何不了。我过会再安排个新人来招待您,怎么样?刚来没多久,资质很不错,而且干干净净的!”
两人说着话,已走过了前院,来到后面大厅的那座影壁前,距上次来这里不过三四天,上面的壁画已又换了一幅:
大片繁盛阴晦的绿植背景中,衣着华丽的金发少女仰躺在平静沉寂的河水里,苍白脆弱的脸庞浮于水面,流露着悲伤与死亡的气息。
张优尔又停住了,看着那幅画久久不语。
经理摸不透她的意思,只当她对少辰的突然离开不满意,于是又连忙道:“还有好几个新来的呢,要不我把他们都叫来给您看看,您自己好好挑一挑,怎么样?”
“不了。”张优尔想了想,指着面前那画道:“你去问问他们,谁知道这幅画。知道的人今晚就来陪我。”
经理愣了愣,但好歹也见识过很多要求更荒诞的客人,相比之下这也不算什么了。他神色如常地应道:“好的,那我――”
“我知道。”身后有个年轻且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
张优尔转头一看,是段昱青。他仍穿着这里的侍应服,只是腰上系了条白围裙,手上还拎着拖把,站在庭院中,灼灼的眼眸直盯着她,有些难以言明的意味。
经理看到是他,皱眉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把后面过道弄干净吗?”
“已经弄好了。”他回应,眼睛却只看着张优尔,沉声道:“我知道这幅画,我可以陪你吗?”
“……”张优尔也看着他,眼中带着些许审视。
经理一脸无语:“之前你不是不肯……的吗?怎么这会又……”
“好,就你吧。”张优尔突然开口。段昱青的脸色顿时明朗,眼里也有了几分亮色。经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叮嘱了段昱青几句就离开了。
他走到她身边,似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有点狼狈,就把手里的拖把放到一旁,围裙也解了下来,攥在双手中无意识地搓了搓。
张优尔此时倒觉得他有几分可爱,问道:“不是说被骗来的吗?怎么还在这里工作?”
昨天在她办公室里愤而离去的男生此刻却耷拉着脑袋,显得委屈极了:“我跟他们说好了,只打杂,不陪客,现在就在后厨干些体力活,工资也不低――我还是想挣点钱,而且……”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仿佛有着说不尽的难过和落寞:“而且你不许我在学校的时候去找你,我想着这里你应该经常来,那我就在这儿守着或许也能偶尔见到你……”
“见我做什么?”张优尔带着嘲意笑道:“不是已经对我失望了吗?”
男孩的头垂得更低了,满含愧意地嗫嚅道:“对不起,老师,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说,是我错了……”
张优尔对此不置一词,只对着面前的画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说你知道?这幅画名字叫什么?”
“《奥菲莉娅》,”段昱青也看向了画上的少女:“我以前……在一个朋友的画册上看到过这幅画,他告诉我,奥菲莉娅是《哈姆雷特》里王子的恋人,在遭受背叛后精神错乱,失足溺水而死。”
站在画前的女人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老师很喜欢这幅画?”段昱青又问她。
“……只是有些好奇。”张优尔看着少女那张绝望无助的脸:“你说,她此时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呢?”
如果是活着,为什么她的眼中却是空洞涣散的,没有一丝生气?
如果已死去,为什么她的神情又是如此生动,似挣扎又似哀恸?
段昱青沉吟一阵,无奈摇头:“我看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故事里的她确实是死了。”
张优尔若有所思:“所以你也觉得,死亡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结局吗?”
“这个,”段昱青神情认真道:“我无法下定论,不过这毕竟只是艺术作品,或许这样的结局才能更显现出它的伟大和美感吧。”
“……是啊,搞艺术的,还有搞文学的,很多都是这样。”张优尔道。
段昱青一滞,转头看她,她却自顾自继续道:“喜欢用女人的惨剧和苦难,去美化他们理想中的爱与悲,去成就一部作品的伟大。”
段昱青垂眸,眼底沉沉,抬眼却又笑道:“可是,老师不也是搞文学的吗?”
张优尔定定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要透过他那层俊美的皮相直达混沌暗沉的内里。
她突然又看到了他眼角的那颗痣,表情又多了几分恍惚朦胧,眼中也蕴起隐晦的暧昧,凑近他耳边,缓声道:“你说错了,老师不搞文学。”
“只搞男人。”
被她审视得正满心忐忑的男孩霎时屏住了呼吸,脑子一片空白,在领会到她话中的轻佻露骨后,心跳又一阵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