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张优尔。
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那张明艳娇媚的脸,曾经充斥着她青春期的所有噩梦。以至于那时她曾一度看到张珏就会产生应激反应,跑到卫生间狂吐。
不过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母亲了,她坐到张珏对面,回道:“那不是我的家。”
张珏对女儿多少有些亏欠心理,在她面前也显得更温和包容,叹气道:“你这孩子,还是那么固执。那怎么就不是你的家呢?如今你郑叔叔都住在医院,家里成天到晚也就我一人,你有时间回来陪我住两天多好。”
张优尔不耐烦跟她扯这种温馨家常,直接问道:“学校评职称的名额,你为什么要插手?”
张珏无奈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件事,不然也不肯主动联系我。”她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抿了抿唇:“是许慎先来找了我,跟我说了一下大概情况,他觉得我作为母亲出面帮你更合适一些,毕竟你一直都不愿在学校公开自己丈夫的身份。我想这是好事,也没什么难的,就去找你们领导谈了谈,就这么简单。”
张优尔听着她轻描淡写,心底越来越烦躁:“你们一个两个为什么都这样?连我的意愿都不问一下,就擅自做决定?”
她的母亲抬眼看她,表情不解,语气也带了点不满:“有什么好问的呢?这事难道你还要拒绝?妈妈有这个能力给你铺路,帮你走得更顺,你的丈夫也尽全力支持,这是多少年轻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张优尔满心无语,反驳道:“我现在有些条件都不符合,申报上去了等考评的时候怎么办?我不想作假,只想再多用些时间,慢慢积累……”
张珏笑了一声打断她,像是在包容宠溺一个天真的孩子般,眼底却又带着一丝讽意:“你的意思是想要凭实力?你真是被那个老教授教得脑子都迂腐了!妈妈还不了解你吗?以你那不争不抢的个性,我敢断言,你想要靠自己只怕五年十年都出不了头。”
“……”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妈妈帮你有什么不好?”
“不好。”张优尔沉默许久,冷硬道:“外婆临终前说过,要我跟你断绝关系,你也不许再插手我的事情。当初我答应和许慎结婚,已经违背过她一回,我不想再让她不得安宁。”
张珏脸色一僵,气氛顿时凝滞。
她苦笑着叹道:“你不愧是她教养出来的,最知道怎么诛我的心。”她转头看向窗外,眼底的脆弱转瞬即逝,再回过头已是一脸从容:“你也和她一样,把我的存在当做一种羞耻对吗?认为花我的钱领我的情,是有损自尊,对吗?”
张优尔不答,她便当做是一种默认,深呼一口气,正了脸色道:“可是优尔,你要知道,那些所谓的羞耻心道德感,很多时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尤其是对于我们女人而言,那不过是一层枷锁。我不会为我的过去感到羞耻,该羞耻的是那些对着我的裸体垂涎意淫后又道貌岸然评价我的人。”
她冷笑:“可这种人会有羞耻心吗?不会的,他们只会更洋洋自得地活着,没有任何负担,然后用他们弃如敝履的道德感羞耻心去更严酷地约束女人。”
“所以优尔,抛却无谓的羞耻心,学学那些男人,去争抢他们真正看重的东西,”张珏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深沉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野心和期望:“名,利,权……这些才是最好的,才是我们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张优尔闭了闭眼,冷淡道:“或许你说得没错,但有一点你没说对,我早就没有把你的存在当做一种羞耻――以前确实是有过,但后来,我只是单纯地很烦你,烦你来干涉我的任何事情。”
“名额的事就这样吧,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我也不会感谢你。”
就像你曾教给我的许多道理,我都认同,也有从中受益,但我仍不会感谢你。
她结束话题,无视对面张珏略显失落的脸,站起身打算离开。
“其实你心里还是对我有怨,对不对?”身后张珏突然道:“当年那件事,你还在怪我,对吗?因为我的插手,所以……”
“如果你指的是宋楚那件事的话,”张优尔打断道:“我怪你做什么?当年的真相,你在我结婚的时候都告诉我了,不是吗?”她转回头:“他做的事,他的死,根源都在他自己,怪不到任何人身上。”
――――――――――――――――――――――――――――
白月光算不上,最多黑月光吧,全员恶人嘛,死人也算
――――――――――――――――――――――――――
今天有事耽误了点时间,没能多写,明天300珠加更~
第十七章不搞文学搞男人「Рo1⒏red」
拒绝了母亲一起吃晚饭的挽留,张优尔驾车离开,行驶在路上却又感茫然,不知该去哪。现在已接近下班的点,没必要再回学校,可她也不想回婚后的那个家。
她想起刚才临走前,张珏又追着告诉她的话:“这件事我想有必要让你知道――那个小畜生回来了。是你郑叔叔瞒着我悄悄把他弄回国的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他回来都有一周了……他没有来找过你吧?”
“抱歉,这事是妈妈疏忽了。你郑叔叔的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我不能一直拦着不让他见自己的亲儿子,也怕将来落人口实……总之你保护好自己,有什么异常要赶快告诉妈妈。我也会看紧那个小畜生,不让他再去骚扰你。”
张优尔把车停靠在路边,点了支烟,雾气缓缓缭绕在车内,她突然轻笑了一声。
现在一口一个小畜生,可曾经你明明那样疼爱过他呢。
当然她也明白,这其中多多少少有些作秀的成分,嫁入豪门给人当后妈,与继子的关系本就尴尬,表面功夫总要做到位的。
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新的人生,那就和和美美过她的贵妇生活好了,又为什么非要让已习惯平凡生活的女儿去强行挤入那个陌生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为什么?
年少时,张优尔曾在心底一遍遍地质问。
为什么要生下生父不详的她?为什么生下她后又不要她,一走就是十年?为什么后来又要把她接到身边,让她接受贸然多出来的继父和弟弟?
为什么总是察觉不到那个孩子乖巧表面下的恶劣阴险,察觉不到她的恐惧排斥,还总让她和弟弟好好相处?
还有,既然借着新任丈夫的能力掩埋消除了自己的过去,却又为什么不彻底处理干净?为什么那些被封禁销毁的光碟还是出现在了她的同学手中?在教室的多媒体上,在男生们下流猥琐的起哄声中轮番播放?
为什么要让她进入到这个充满了残酷恶意,恃强凌弱的环境?为什么让她遭受一次又一次的鄙夷和霸凌?为什么让她在十四五岁正值青春期的时候,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崩坏?
这些疑问,曾长年在心中纠结,多少个夜晚,一遍遍地折磨她,刺痛她,让她发不出声又喘不过气,她大哭过,自残过,甚至自我了断过,以一种带着决绝毁灭性质的极端方式,给自己阴郁灰败的青春期画下了血红颜色的句点。
之后,她终于脱离了那里,回到外婆家,只是那时老人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她陪完老人最后一程,就进了当地一所寄宿高中读书,靠着外婆留给她的一笔积蓄读到了大学,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慢慢的,很多事她也不再纠结了,包括对自己的母亲。
或许这就是成长,经过了一点一点的失望,一阵一阵的痛楚,一次一次的妥协,然后那些曾经仿佛天塌地陷般的遭遇,也都云淡风轻了。
并不是因为已治愈,而是因为无能为力,人只能往前走。
如果要问现在的她,那么她会承认张珏作为女人的确很了不起,也能理解她当初的选择,理解她作为女人有太多的不甘和无奈。
可是作为女儿,她终究还是没办法毫无芥蒂地去和张珏相处。
人性,人情,还真是复杂又别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