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结束了,既然决定割舍,那?就再不要去想,专心走好今后的路。
此时大雨渐渐停住,人们拱手作别,三三两?两?继续赶路,那?书?生出?来庙门,忽地听?见身后有人问?:“郎君可是?从长安过来的?”
声音柔婉十分动听?,回头看时却是?个黄瘦带着病容的女?子,旁边跟着辆驴车,又有个赶车的老头,书?生摸不透是?什么来历,点点头道:“不错,我乃长安人士。”
“难怪风度翩翩,谈吐不凡。”女?子福身行了一礼,“妾生平最是?敬仰读书?人,郎君学识渊博,一席话说得妾如醍醐灌顶,真?乃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郎君有如此见闻,连这些内闱之?事也都清楚明白,必定出?身极为高贵吧?”
一番话说得书?生心里极是?熨帖,又见她虽然相貌平平,但行礼时风姿楚楚,颇有世家风范,态度不觉又随和?了几分:“不错,我乃弘农杨氏子弟,家兄先前供职于相王府,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僚属,是?以?这些内闱之?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妾果然不曾看错郎君。”女?子笑了下,放低了声音,“妾听?说最开始也曾考虑过建安郡王……看来是?不及相王殿下了。妾还听?说建安郡王新近大婚,王妃出?身十分高贵,父兄也都很有名望,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笑之?时,平淡的容貌竟像是?突然揭去了遮蔽,刹那?间耀眼夺目。书?生怔了下,定睛再看,她已经不笑了,依旧还是?先前那?个黄瘦平凡的女?子。书?生疑惑着,上下打量着她:“想不到你?一个女?子,居然知道这么多。不错,郡王妃出?自?冼马裴氏,王妃的父亲倒也罢了,名声有些不大好,但王妃的兄长却是?鼎鼎有名,乃是?十六岁进士及第,未及弱冠已着绯衣的裴羁,如今他在魏博节度使帐下,听?说也十分得意。”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纵然是?她诱导着对方提起,想要探查裴羁的动向,苏樱仍然觉得呼吸一窒。那?些天的屈辱恐惧仿佛重又笼罩下来,她逃了,在他身上写了那?些字,又留下那?一文钱,她狠狠羞辱了裴羁,自?负高傲如裴羁,该会?如何报复她?
苏樱定定神,压下翻腾的情绪。她不需要理会?裴羁的愤怒,她已经自?由了,这辈子裴羁休想再找到她。“王妃的兄长如今在魏博吗?”
“前阵子王妃大婚,裴羁一直留在长安照应,我这次出?来时听?说他去剑南了。”书?生思忖着,“他与窦晏平是?至交好友,窦晏平这等大事,想来他是?要亲自?过去祝贺吧。”
不是?祝贺,是?要去找她,裴羁以?为她去找窦晏平了。苏樱松一口气?,他不会?想到她要去哪里,出?崤山,过陕州,后面数百里路平地居多,脚程能?够大大加快,想来两?三天内,她就能?赶到洛阳了。向书?生又福了一福:“多承郎君解惑,妾告辞,愿郎君一路顺风。”
坐上驴车关了门,赶车的老头抽一鞭子,赶着灰驴踩着泥泞向前走,苏樱隐在车厢里,沉沉思索着。
她要去洛阳附近的谷水镇,阿周的老家。
这计划是?她在长安时便已想好的,阿周数月之?前就被母亲放为良人,离京还乡,这么长时间里她从不曾跟阿周有过半点联系,裴羁一时半会?儿应当想不到她会?去找阿周。
并?不是?她想要麻烦人,只不过她一个孤身女?子,若是?贸贸然逃到个陌生地方落脚,危险只怕不比在长安时少,阿周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又曾跟着母亲去过那?么多地方,眼界经验都有,先去投奔阿周,等有了立足的法子,再做打算。
出?城时骑的马匹她已经卖掉,如今改扮了容貌装束,连口音也刻意抹去了长安官话的腔调,裴羁休想找到她。
褒斜古道。
裴羁按辔勒马,望着崇山峻岭中曲曲折折的古栈道,紧紧蹙着眉头。
从一开始他就对是?否向剑南寻找有些怀疑,苏樱上次不曾想过去剑南,这次应该也不会?,但她实在狡诈,说不定已经吃准了他会?觉得她不去剑南,反而真?的来了呢?
遇到她,便是?多谋善断如他,也永远无法笃定。
裴羁加上一鞭,催着马又走几步,身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是?滔滔流水,奔腾如雷。心里的不确定越来越浓,裴羁低头,闻到夹杂着水汽的青草气?味,咽喉上那?早已痊愈的伤疤,此刻又开始隐隐做疼。
她在哪里?他昼夜不眠追了整整三天,她却好像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那?天他连夜排查,长安九座城门一个都不曾放过,可却找不到她丝毫踪迹。她消失了,城门口还张挂着她的海捕文书?,无数人还在明里暗里寻她,她竟有本事,在他眼皮底下走得那?么彻底。
伸手,那?枚铜钱贴身藏在心口处,她给他的羞辱,但,亦是?他们那?短暂欢愉的唯一证据。
隔着衣服,裴羁慢慢握住那?枚铜钱。她不在剑南。如果她在这边,他不会?心里空落落的,总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理性告诉他剑南有窦晏平,有她的家乡,有她为数不多的亲眷,她来这里的可能?性最大,但也许,这时候不能?再相信理性,更该相信直觉。毕竟与她在一起时,理性从来都没有用。
猛地勒马回头。山道狭窄,照夜白转侧之?际,马尾堪堪拂在石壁上,带下细碎的尘灰。身后的侍从都吓了一跳,急急停住步子,裴羁眺望着长长的来路,沉声吩咐:“张用带一半人马继续沿途搜索,五天后若是?没有消息,便即返京,剩下的,立刻跟我回京。”
先回去,回到起点,他得好好想想,她到底,能?去哪里。
资州,刺史府。
窦晏平急匆匆处理完积压的公?文,叫过侍从:“收拾行李,今天回长安。”
梓州诸事已毕,三千牙兵有一千青壮编入李璠麾下和?剑南各军,剩下的两?千老弱随他到资州驻守,虽然众人都道这事他太吃亏,纯然是?替李璠扛了负担,但这些老人都是?窦玄留下的,也曾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负担,他认。
侍从应声而去,窦晏平急急翻看着驿站送来的信函,依旧没有苏樱的消息。窦约走后杳无音信,前次他派回去的人在路途中还曾送消息回来,到长安后反而也没了消息,这情形太不对,就算母亲从中作梗,但还有裴羁,怎么能?连裴羁也一声不吭?
前些天万事缠身走不开,如今大局已定,就算跟前任刺史还不曾交接完,就算底下的属员还等着参见,但她更重要,他必须马上回去,他得亲身去确认一下,她是?否平安。
“郎君,”侍从近前禀报,“外面有个女?人求见,说她叫叶儿。”
叶儿?窦晏平一阵惊喜,叶儿来了,苏樱是?不是?也来了?连忙吩咐:“快带她进来!”
侍从过去带人,窦晏平等不及,大步流星出?门来迎,刚到中庭就见一个女?子跟在侍从后面进门,风尘仆仆,黑瘦了一圈,但容貌并?没怎么便,不是?叶儿又是?谁?窦晏平一个箭步上前:“你?怎么来了,你?家娘子呢?”
“娘子失踪了。”叶儿抬头看见他,眼前一下子红了。
“什么?”窦晏平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了,”叶儿强忍着眼泪,“郎君走后卢元礼又来逼迫娘子,郡主到骊山养病,闭门不见,娘子没有办法,就带着我想要逃出?长安,结果在最后一刻被卢元礼追上,我去向裴家阿郎求救,等裴阿郎赶过去时,卢元礼被人斩了右手昏倒在地,娘子不见了。”
她话没说完,窦晏平已经一叠声地叫道:“备马,备马!”
根本等不及,飞跑着就往马厩去,这么长久的疑惑焦虑此刻终于真?相大白,母亲根本没同意这件事,当初那?些说辞只是?为了哄骗他来剑南,甚至卢元礼也很有可能?与此有关,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刚走卢元礼就去闹事,卢元礼怎么笃定郡主府不会?替她撑腰?
一霎时痛惜懊悔,又涌起深沉的愤怒,怪不得窦约一去无有回音,怪不得他派回去那?么多人,一到长安就石沉大海,必定都是?被母亲拦住了吧。
她有什么不满冲着他来就好,为什么要欺辱一个弱女?子?她现在在哪里?若是?她有什么闪失,他这一辈子,绝不会?原谅母亲!
窦晏平紧紧咬着牙,冲进马厩拉过马匹一跃而上,连缰绳都忘了解就要走,侍从飞跑着过来帮他解开,窦晏平重重加上一鞭,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郎君!”叶儿追在身后,“奴还有一件事要禀报。”
“什么事?”窦晏平没有停,急急往外冲。
“奴怀疑是?裴郎君藏起了娘子。”叶儿扬声叫道。
五花马一声长嘶,窦晏平用力勒住,回过了头:“你?说什么?”
“奴怀疑是?裴郎君藏起了娘子。”叶儿又重复一遍,看见他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竟有几分可怖,“奴后来在裴家,从裴郎君身上闻到了娘子常用的蔷薇水,还有一次裴郎君耳朵上沾了口脂,看起来也像是?娘子的,奴起了疑心,这才扯了谎从裴家逃出?来。”
窦晏平定定站着,裴羁?不可能?,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