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马上是多久?”裴则平静着神色,“眼下已过辰时,宾客盈门?,家中却无人照应,你唯一的妹妹即将出?嫁,你却中途离开,还不准备回去,阿兄,我从不曾想到,我出?嫁之时,会是这种情形。”

裴羁看见她高高扬起的头?颅,此时是不能哭的,妆面会花掉,所以她只是极力睁大着眼睛,脂粉涂得厚重,也?看不出?眼圈是否是红的。让他突然之间,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长久的沉默后,松开紧握的缰绳:“我跟你回去。”

回去,她算好?了,今天裴则大婚,他便是再不甘再愤怒,也?不能抛下这边的一切冲出?去找她。她都算好?了,她一向?工于心?计,这一次,终于要得手了。

可他怎么能让她得手。“来人!”

侍从连忙赶上,裴羁厉声?吩咐:“所有人手全部出?去,追查苏娘子的下落,快!”

侍从飞跑着走了,裴羁抬眼,望见空荡荡的大街,凌乱杂沓的马蹄印。她把所有马都放走,既是让他们失了脚力,也?掩盖住她真正去的方向?。长安城那么大,外面的世界更大,他连她从哪个方向?出?城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更何况此时他不能脱身,平素得用的张用、吴藏几个也?都不在,群龙无首,指望几个侍从,又怎么能找得到她?

裴则的车子在前面不紧不慢走着,裴羁沉默地跟在车旁,最初震惊和激怒过后,一点点回味出?其?中的关联。

她必然是下药,药在酒里。这些天再没有别人去过,除了裴则。药是裴则给?她的。裴则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要阻止他找人。

在沉默中回头?看向?裴则,她端然危坐,乌沉沉一双眼平静地望着前方。让他突然意识到,在他无暇顾及的时候,裴则好?像,长大了许多。

穿过横街、纵街,穿过无数个坊市,裴府门?前净水泼地,白沙铺道,一阵阵鼓乐吹奏声?从门?内传来,在梦里,那个荒唐的,关于娶她的梦里,可曾有鼓乐声??他记不得了。

车子从后门?悄悄驶进,裴则由侍婢簇拥着,快步走去内院接受女眷的庆贺,裴羁整整衣冠,自往大门?前迎侯男宾,绯衣下摆有凌乱的折痕,是那片刻欢愉留下的痕迹,他这一生,大约再不可能忘掉今日的一切了吧。

一次之后,放她离开。当初他是如何自负,竟以为自己真的能够了结。

自晨至暮,宾客盈门?,忙忙碌碌不曾得半刻休息,残阳染红天边时,裴则的婚车出?门?,裴羁乘马跟在车边,兄长送亲。

仪仗数十,在前开道,张用、吴藏几个都在其?中,今日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局。她柔声?在他耳边唤着哥哥时,就已经想好?了要给?予他怎么的羞辱和挫败。

可这婚车,怎么看起来跟梦里她乘的婚车,那么像。

郡王府门?前灯火通明,歌舞欢笑声?响彻云霄,应穆在门?前亲自相迎,裴羁下马,从车中扶出?裴则。

微凉的手交在他手中,团扇遮蔽下看不见裴则的脸,裴羁握紧了,在乐声?的间隙里,语声?清晰:“若有事,随时可以回家。”

裴则手一抖,抬头?,对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他不准备追究。她随时可以回家,他永远都是她最可依赖的兄长,无论?这些年里,他们各自变成了什么模样?。

裴则哽着嗓子,迈过门?槛。裴羁松开了她的手,随即是应穆握住了。

从此,她不再是裴家娇女,从此将为人妇,开始一段全然陌生的,未知的人生。裴则深吸一口气,在礼官的高唱声?中,随着应穆一步步向?前走去。

裴羁跟在身后,红毡铺地,青庐安静地守在庭院一角,庭燎熊熊的火光照亮半边天空。一切,都跟梦里一模一样?,那个他娶她的梦里。

荒唐的梦。却为什么,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深刻。

欢呼声?,笑语声?,歌舞声?,一切喜庆与热闹的声?响中,独有一个宦官打扮的人越过人群,径直向?应穆走去,离得近,裴羁听见宦官独有的尖细声?音:“殿下,储位已定,是相王。”

火光飘摇,照出?应穆略微凝滞的笑容,随即他恢复了正常,点点头?握着裴则的手,迈步走进青庐。

却扇诗随即在庐内响起,裴羁默默望着。梦里他念给?她的却扇诗,是什么?

风吹袍袖,寂寂无声?。有内官来请入席,裴羁沉默着,逆着欢声?笑语的宾客,逆着鲜花着锦的喜庆,独自走进府门?外沉沉的暗夜。

他会找到她,天涯海角,他会抓她回来。

这件事,他不说了结,她休想了结。

第42章 第 42 章

三天后, 崤山古道。

山中阴晴多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陡然间一阵疾风, 跟着哗啦啦下起雨来, 赶路的人们猝不及防, 纷纷挤到道边一座山神庙里躲雨, 指望着过一会儿雨小了好继续赶路, 哪知道噼里啪啦, 竟是?小半个时辰也没停,人们闲坐无事, 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这雨下得好呀, 旱了一个多月, 这场雨下透了, 庄稼就有指望了。”

“你?不知道,昨儿我还跟着去龙王庙求雨了,结果昨儿没下今儿下, 以?我看啊,准是?龙王昨儿不在家, 今儿回来了!”

“是?说山下那?个龙王庙吧?我也听?说了, 那?龙王灵验得很!”

一时间全都开始赞叹龙王显灵,又有个戴着儒巾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男人摇头叹道:“非也非也, 天象实与朝廷气?象一脉相关, 朝廷有大事, 天象自?然顺应, 朝廷有喜事, 则天降喜雨,正所谓盛世之?兆, 此都是?玄妙之?术,非尔等所能?尽知者也。”

他文绉绉的说了一大套众人虽然听?不大懂,但朝廷有喜事这句还是?懂的,立刻追问?起来:“朝廷有什么喜事?”

那?人慢条斯理整了整衣服:“喜事有三。”

向着长安方向一拱手:“其一,储位已定,相王殿下入主东宫。”

角落里,苏樱面向墙壁坐着,稍稍回过一点头。

离开长安虽然只有三天,却像是?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割舍,此刻突然听?见长安的消息,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立储一事她也曾听?说过,都道应穆极得太和?帝青眼,储位十有八九是?他的,没想到如今居然归了相王。不由得想起裴则,她新婚之?中听?见这个消息,是?喜是?忧呢?

“其二,圣人新近得了一位赵友光真?人,此人能?伏虎擒龙,又善长生不老之?术,圣人得他神力相助,龙体愈发康健,精神百倍,实乃我朝天大之?喜啊!”

百姓们最爱听?的便是?内闱秘事,况且又涉及鬼神,越发兴奋起来,纷纷赞道:“真?是?活神仙啊!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

那?书?生又道:“这第三件么,前阵子剑南兵乱,最精锐的牙兵不服节度使李璠管束,两?家火并?几场,死伤无数,眼看就要刀兵四起,生灵涂炭,千钧一发之?时,先剑南节度使窦玄的儿子窦晏平此人可是?大有来头,乃是?遂王殿下的外孙,南川郡主唯一的嫡亲儿子,这窦晏平虽然只有一十六岁,但有勇有谋,他只身深入剑南,为的是?要收服三千牙兵,消弭这场血光……”

书?生滔滔不绝地说起窦晏平入川后的诸多事迹,什么深夜现身梓州,于两?军阵前孤身闯阵,什么向死去的牙将?一拜,化解牙兵的怨气?,又是?什么散尽家财,筹措钱粮安抚老弱残兵,故事既精彩,腔调又是?抑扬顿挫,简直比寺庙里法师们的俗讲还好听?,听?得众人连声叫好,纷纷鼓掌起来,一片热闹议论声中,苏樱沉默地坐着。

她再没想到,会?在这里,听?见窦晏平的名字。

一刹那?间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眼梢发着热,一下一下,长长吐着气?。窦晏平一切平安,这样就好,纵然他们再没有可能?在一起,但她总是?盼着他平安的。

“……如今兵乱平定,川蜀百姓得享太平,周边那?些宵小见剑南上下一心,也再不敢起觊觎之?念,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无不赞叹,连圣人也亲口夸赞窦晏平真?不愧是?将?门虎子,又乃父之?风,百官奏请封赏,圣人金口玉言,亲封他为资州刺史,镇守边陲,我朝有此少年英才,实乃朝廷之?幸,万民之?幸也!”

一片欢呼鼓掌声中,这段长长的说话终于结束,众人赞美着感慨着,又有追问?剑南情形的,苏樱低着头,轻轻擦了擦湿湿的眼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