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家仆正在撒扫白雪,努力开出来一条足以容人的道路。江知寂踏着飞雪而来,他的发梢肩头都落了白雪,怀中还抱着一团雪白。温绮罗正坐在窗前看书,回过头去看见江知寂正朝着她看过来,快走两步走到庭院中,垂下眼眸看到他怀中的东西,那团雪白好像是一个活物,正在江知寂怀中拼命扑腾。

“这是什么?”温绮罗定睛看过去,却发现一双粉红的狐耳,怀中的小东西抖了抖耳朵,她这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只小狐狸,皮毛雪白,大概只是有两三个月大,还是一只奶团子,温绮罗唇角勾了勾,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小狐狸的耳朵上摸了一把,这才看着江知寂,挑了挑眉,眼眸深处带着一丝戏谑:“这便是夫君跟我说的大氅?”

江知寂面色露出几分尴尬,将怀里的小狐狸塞到她怀中,轻声道:“我看它着实有些可怜,便将它带了回来,都说万物有灵,或许这东西还能待在你身边陪陪你。”

温绮罗感受到小狐狸的颤抖,在狐狸耳朵上摸了摸,转身进了屋子。房间内放着几盆炭火,上好的银丝碳,即便烧了也不会有很大的烟味。

一进入房内,便温暖如春。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与君同

江知寂猜得没错,温绮罗的确喜欢这样的小东西,将小狐狸放在地上,她转头吩咐白雪:“还有没有羊奶,热一热看它喝不喝?”

院子里一派热闹,江知礼、江知蓝正在打雪仗。

明溪亭进来时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人面桃花,一派风流天真之相。漫天飞雪也遮掩不住他的兴趣,刚在房间内坐了一会就兴冲冲跟着他们打起来雪仗,飞扬的雪花被风一吹即散。

小狐狸已经会走路,稍稍恢复一些体温,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温绮罗为江知寂倒了一杯热茶,又命人准备一壶姜茶,“冬狩如何?八皇子和二皇子谁更胜一筹。”

江知寂抿了一口热茶,驱散浑身上下的寒凉,漆黑的眼眸看向温绮罗,压低了声音:“不相上下,只是大皇子更胜一筹。

今年山中猎物不丰,那些野兽也迷不到猎物,大皇子猎了一只虎,只是那虎骨瘦如柴,想来这山中也没什么能吃的飞禽走兽。”

听闻此言,温绮罗微微垂下眼帘,心中却在想,看来如今的情况的确有些不妙,每逢朝代更迭之时,天灾人祸不断,即便末代之君有些挽留,却也心有余力。

虽说不管兴亡如何,天下百姓皆苦。

可如今趁着动荡,若是能够一举反了一切,改换新朝,或许绝处逢生的希望便隐匿在其中。

三个月大的小狐狸并没有那般野性,反而非常亲人。白雪端了一盆热好的羊奶放在地上,养在庭院中的那只母羊不久前才诞下一只小羊羔,原本想着将那羊养来杀掉吃肉,可那羊乳汁丰厚,便就这么养着。

若是在羊奶中放一些生姜,倒是能够去除腥味。两个孩子断了母乳后,便喝一些去腥的羊奶。

温绮罗抬眼看过去,只见那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趴伏在地上,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盆中羊奶。

亲生骨肉的生辰宴温绮罗并没有打算太过铺张,宴请之人只是有明溪亭、江家人,温长昀以及江知寂宴请来的那些人。请来的厨子是京城第一楼来宾楼的主厨,声名显赫、名声在外。

庭院外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如今两个小孩集齐了温绮罗和江知寂的优点,两个小不点粉妆玉琢、玉雪可爱,天生早慧,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会叫爹娘,现在也能在地上走,只是需要女使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冬日的夜晚黑得也早,薄暮时分,天色彻底暗尘。整个庭院内灯火如昼,满桌美味佳肴,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菜香。

明溪亭从外面进来时,手中还拎着两瓶珍藏多年的桃花酿,桃花眼潋滟着淡淡的水色,他看着温绮罗,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珍藏十年的桃花酿,若是寻常人我可舍不得拿出来喝,但若是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这才勉为其难拿出来,让你们尝尝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下桃花酿的塞子。

寻了个位置坐下来,为温绮罗倒满酒。

清澈透底的酒液,醇香扑鼻。白雪很有眼色,立刻将这桃花酿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这桃花酿无比珍贵,分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一小杯,谢白山乃是好酒之人,分到酒后便一饮而尽,咂了咂嘴:“好香的酒,名不虚传,果然是上等的好酒。”

明溪亭得意扬扬道:“这是自然,这酒乃是当年天下第一的酿酒师亲自酿造而成,他死以后,这种桃花酿多喝一次少一次,喝一坛少一坛,实在没多少。看在小侄子小侄女周岁宴的份上,我这才拿出来。”

温绮罗抿了一口酒,红唇上浮着一层晶莹的水色,清洌的酒香醇而不腻,仿佛有雪水融化在舌尖,的确名不虚传,嫣然一笑,看着明溪亭的表情有些无奈:“真是好酒,美味佳酿,若是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恐怕也不过如此。”

虽说这周岁宴是为两个小孩准备,只是主角年岁尚幼,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除了蒸羊奶,剩下的都不能吃。

温绮罗将两个孩子抱在腿上,一口一口给他们两个喂,这两个孩子她虽然并不经常带,可两个孩子对她却颇为亲近,小奶音奶声奶气:“娘、娘。”

江知寂唇边带笑,看看温绮罗,伸开双手:“绮罗,你素日里辛苦操劳,还是把他们给我吧。”

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旺盛,被江知寂抱在怀中也不安生。江知寂被扰得没办法,便抱着孩子到里屋。

后半夜人陆陆续续散去,明溪亭站在温绮罗面前,那张张扬的纨绔面庞,罕见地多了几分认真,桃花眼盯着温绮罗的面容,总觉得从温绮罗嫁人到如今,像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一切归于原状。

那藏匿在内心深处的隐秘情感,像是春日的晚潮,潮热、泥泞,背对着所有的阳光,只能秘而不宣。有些膨胀的心绪,从此之后,只能当做一场梦,好在,他还站在温绮罗身边,是温绮罗最信任的人。

他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来两枚长命牌,是在一位大师手中求来,得来本就不易,两枚精致的木牌上雕刻着神像以及复杂神秘的纹路,放在温绮罗的手中:“师父,这是我给他们的礼物,愿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无拘无束,如击长空之飞鸟,灿然不灭。”

温绮罗看着他,又看向那两枚浅褐色的木牌,郑重其事道:“溪亭,多谢。”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再怎么说,小爷我也是他们的叔叔。”明溪亭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色,转过身子,“天色已晚,我便不留了,师父,你也早早休息,莫要再继续熬了。”

他说完,便走向无边无际的雪夜中。

第三百一十四章 庄周梦蝶

生辰宴不过过去小半个月,温长昀辞官一事满城哗然。

温绮罗推开门,看向温长昀,心下松了一口气。看着爹爹全须全尾地从朝中归来,只是有些不解:“爹爹爱民如命,怎么忽然想起来辞官,是不是朝廷那些官员又在弹劾您?”

她虽然不在官场,却知道那些人大多是蝇营狗苟之辈,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划分阵营。

水光潋滟的眼眸中满带着困惑,温长昀大马金刀坐着转着手中杯盏,笑着道:“未遇明主,实在是我之憾,我也算明白了,大夙气数将尽,再继续辅佐也只是枉然,陛下不会听我一言,只会忌惮我功高盖主。”

他虽然是在笑,可唇边的笑容却带着几分苦涩。

能爬到这个位置,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先秦有大将为了防止帝王猜疑,对外变声称好酒色好美人,只要有欲望,对帝王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有野心,那才是大忌。

温长昀抬眸看向小女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可看着两个外孙,他得先融化成一团,戍守边关固然重要,可若是任人宰割实在得非所愿。

如今有了牵挂,温长昀不愿只身赴死,他还有女儿,还有外孙,可以将他们培养成才。

烈酒虽烈,却比不得帝王的猜疑更加苦涩。

温绮罗含笑颔首:“若是爹爹能够从中激流勇退,或许是好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