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无处可逃,不如喜悦;既然没有净土,不如静心;既然没有如愿,不如释然。
二人和好如初,小别胜新婚。即便没有肌肤之亲,也直达对方心底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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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敲打敲打
后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下来,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萧翦此刻拥着她,觉得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都很美妙,一点儿也不吵。高元之醒醒睡睡,一直睡不安稳,萧翦就拥着她,偎着她,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一时情动,高元之被他咯得皱了皱眉,但还是没醒。他心中想着,等这一胎出来,且在等个三五年再要孩子了,自己虽然爱他们的孩子,可总这样抱得到但吃不到,难受得紧。
天亮之后,等高元之睡醒,萧翦已经不见踪影。虽然他夫妻俩权倾朝野,但他随意出入后宫还是不合适,这点分寸,萧翦还是有的。
既已和好,她便向太后辞行。太后倒也没刁难她,而是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小高,你在这边情情爱爱的我不管,但你始终要搞清楚,要和谁统一战线。萧翦动辄可以包围皇城,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承认你夫妻二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但萧翦若要乱来,我也绝不客气。”
“这次是他冲动了,好在没有引起更大的风波。”高元之略带惭愧地说。
“冲动?五万王军,即便是底层士兵不明白为何集结,军中将领定然知道萧翦为何调兵遣将,一旦透露出主将和宫中不和,你们可曾想过我的处境?你们身居高位,却肆意妄为、目中无人,视军中法纪为无物,到头来只为了一时夫妻间的置气。我问你,倘若你不出面解释,萧翦执意攻城,顷刻之间便会血流成河,你可曾想过这个后果?”太后严肃地说:“他曾领兵多年,熟悉戍卫工作,不想着提高京城防卫管控能力,锻造卫国戍边钢铁长城,反而成天为了情情爱爱的事情怒发冲冠。”太后顿了顿,喝了口茶,顿了顿后继续平淡地说:“再有下次,我就让他守边固防去,我说清楚了吗?”
高元之很清楚马书记的脾气,她生气之时,从不说“你听清楚了吗”而是会反问对方“我说清楚了吗?”。从前工作时,专门有前辈跟高元之解释过,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她已经说清楚了,如果不清楚,那一定是听的人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听力不好,或者文化水平低听不懂等等。总之,是听的人自己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沟通,就是一个有自我卷入的事情。被沟通的人没有听明白,就是一个失败的行为。
这次萧翦调兵遣将,着实威胁了她一把,好在她也有应对之策,萧翦虽然鲁莽,但是只是在乎高元之,既然他的软肋是高元之,那拿捏他,并不是难事。
高元之心里明白,这次萧翦触及到了马书记的底线,她一时拿不准眼前的局势,忽地听得下人来报萧翦求见。太后又莞尔一笑道:“既然这次的误会已化解,我这里准备了一场演出,你叫他一起,你们留下看完演出,再回府吧,他夜里走天亮又来,也着实辛苦。”
一顿冷嘲热讽,令高元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随后两人随太后一行来到了甘泉阁,这是宫里专门看演出的地方,宫里有专门跳舞表演的,被称作“巫”,巫的表演是跳给神灵看的,从中分化出专门演奏音乐唱歌的,被称为“优”,巫和优的表演是萧国祭祀大典的一个部分。马书记到了宫中之后,没有别的爱好,就开始豢养优人,把他们培养成了职业艺人,专门表演给自己看,这些巫、优便不再承担为神表演的任务。
表演来了两队人,分为攻守两方。攻方一身黑衣,紧握长矛,正面刺来。守方身穿黄衣,一手持藤牌,一手握短刀,以藤牌格挡、化解攻势,继而以短刀扫出、化守为攻。表演配以铙钹声响助阵,越发令人双脚“钉”在原处,目不转睛。藤牌由荆条经过桐油浸泡后编制而成,柔软坚韧;中间夹以棉花,外面再用生牛皮罩面,十分耐用;又彩绘虎头,威猛骇人。两方兵来牌挡,闪转腾挪。
随着攻守两方的激烈交锋,在高元之眼前重现的不是战斗的艺术象征,而是战斗本身。她忽地明白了马书记请他们夫妇看这场戏的暗示,她曾随马书记前往沙河市考察,参观过当地人习练藤牌阵。
这是一种古代兵法实战技术和阵法,藤牌阵。
马书记也在培养除了萧翦以外的军事势力。
是的,她怎么可能将身家性命只系于高元之夫妇二人身上?
萧翦也瞧出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眼下这演出,既像表演,又像作战阵法,心中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沉默不语。
随后太后温和地对萧翦说:“你常年征战,可能没听过这场演出的起源。”没等萧翦回复,太后继续说道:“从前有个人性格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偶遇邻人欺侮,只以微笑还之,村人送绰号“老拙”。有一天半夜,老拙外出拾粪,他看到四、五个护军在放马啃食村民麦苗,便上前制止。几个护军仗势破口大骂,并抡马鞭抽他,在忍无可忍之下,老拙左手执粪箩头,右手拿粪叉进行反击,三五下就将几个护军打倒在地。元之是知道这个故事的,她知道“老拙夜战马弁”的典故。”
于是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元之道:“后来村邻这才知道老拙不拙。当时,他所在的那个村子为南北交通要道,经常有土匪、散兵流窜路过,村民深受其害,便请老拙教大家武术,以护村看院。在村民再三请求下,老拙推辞不过,便将藤牌阵传授给本村的青壮年。这就是这场演出的起源了。”
太后继续饶有兴致地看着演出,高元之却有点如坐针毡,这种明晃晃的威胁与暗示,她非常清楚。可萧翦不以为然,不就是跳来跳去的几个优人吗,有何可惧?
演出结束后,二人向太后告辞,在马车上高元之若有所思。
萧翦先问道:“我刚才看那表演似护村庄阵法,实则像作战阵法。作战时,藤牌兵左手持藤牌,右手持短刀,跳跃滚动,迅猛向前,滚至敌人面前时,抡起右手所持短刀砍杀敌人。当遇大队敌兵袭来时,则使用密集队形擎起藤牌作为掩蔽,起到限制敌人弓马的作用。如果发现敌人散开,立即变为小队,每个兵卒活动的范围为八尺,进退灵活,非常适宜在旷野或山地作战。太后在你我面前,演这出,到底是何用意?”
“你倒眼尖。”高元之感叹到底是身经百战的战神,即便已经编排成了舞蹈,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是战时阵法。“藤牌阵中人基本动作凌厉,实战之中,藤牌阵有成百上千种变化,阵容随实战需要可多可少,几十个人能打一场,成千上万人也能按照阵法摆布开。这种阵法攻防兼备,变化无穷,是一种战场克敌制胜的阵法。太后这是在警告我们。你上次差点包围皇城,太过鲁莽,她这是在敲打你我。”
“我那时以为你被宫中挟持,万分着急。不过,元之,我有个问题问你。”萧翦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眼睛却一直盯着高元之看,随后问道:“太后可是和你一起来的?”
高元之听出他问的意思,此刻她明白,萧翦已然对太后产生怀疑。
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人,集体,社会,亦是如此。
没有哪股风是无缘无故刮起来的。只要对方有这个才智、有这个细致,就会被找到源头。
谎言,或许能骗一群人于一时,或许能骗一个人一世,却不可能欺骗所有人一生一世,尤其是:谎言,骗不了聪明人。
而且,信任只有一次机会。一个人撒谎,被识破了一次,就意味着这个人再难以获得他人的信任。
他们夫妇才刚经历过信任的考验,如今高元之面临的是,选择和马书记统一战线,还是和萧翦双宿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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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做出选择
高元之是个聪明人,她此时的心中的天平其实是更倾向于马书记的,她们彼此知道对方的来历秘密,彼此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但她和萧翦生儿育女,萧翦是皇室子弟,她确实拿不准萧翦知道太后也是异世之人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太后还控制了皇城和傀儡国君。要是真太后,一切便顺理成章、合乎情理。可她不是真太后,以萧翦接受的传统宗室教育,虽然手握重权,从前即便是遭小国君布局诱杀他,但从未有过伤害国君性命、推翻皇族的统治的想法。虽然现在表面上,国君之令出不了寝殿,但那是在他以为太后是正统的情况下。一旦他知道太后也非正统,那么她和太后所做之事,在他心里,可是窃国大罪。
见高元之为难,又不吭声。萧翦便心中已经明白,于是他握着她的手道:“你不愿说就算了,这些日子你没休息好,靠在我肩上小憩一会儿吧,离府上还有一段时间。”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高元之也是高手,聪明人之间过招,很多话自不必明说。
他也的确如高元之所猜测的一样,心中一紧后,便知知晓宫里的也是假太后。纵使她是高元之一伙的,却也的确为萧国做出了很多贡献,行之有效的政令推行,比小国君更有益于萧国,但假太后也着实窃了萧国。
可他心里也很矛盾,太后虽然把持朝政,但确实是高元之的依靠。他看惯生死,知道命数这个东西很难预测,不见得他就比太后活得长。从前他杀人无数,官场树敌总总,万一真只留高元之母子在这世上,她又身怀这样一个身世秘密,有太后护着,总比让她势单力孤处于劣势的好。
夫妇二人都处于两难的境地。高元之想隐瞒马书记的身份,萧翦恨马书记窃国,却又担心高元之母子在他突然死后失去太后庇护。
二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高元之索性靠向他的肩膀,这些日子,她确实忧心忡忡,没有休息好。两人在马车上便沉默不语了。
回到府中,萧翦为力证二人感情无隙,还是抱着她进府,她知他性格秉性,便由他去了。
眼下气氛诡异又微妙,谁也不想打破这种平衡,高元之便谎称自己疲惫,想休息了,萧翦看出她避而不谈,便知趣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宫中来了旨意,命刘一澈为西域护都,监护车师西北方及各附属国的安全,总领两道。西域都护官秩二千石,相当内地郡守,其下设副校尉、丞、司马等属吏。旨意要刘一澈携家眷,七日后即刻前往不得有误。同时,萧丞相成日为国操劳,眼下昇平郡主有孕,特赐贵妾两人,以示慰藉。
旨意下来后,刘一澈夫妇很是震惊,但萧翦夫妇明白,太后这是在敲山震虎,同时削弱萧翦的势力,防止他们抱团对抗,顺便恶心一下萧翦夫妇,萧翦你不是用情至深,要兵临城下吗?那就塞给你两个人,看看你们夫妇还能不能亲密无间。
刘一澈后悔那夜喝了深水炸弹后与张越暧暧昧昧,还好没有冲破最后防线。要说以后的西域风景阔丽壮美,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可眼下的西域,自然条件恶劣、交通不变、经济欠发达,更为要命的是西域沿途附属国繁多,这些国家多以城郭为中心,兼营农牧,有的还能自铸兵器,只有少数国家逐水草而居,粮食仰赖邻国供给。
西域诸国语言不一,互不统属,由于自然条件的限制和其他原因,每国的人口一般只有几千人到两三万人,最少的仅有几百人。上次刘一澈收拾过的金叶国,就是其中之一。金叶国和吐谷国势力强盛,一些北面重要的沙碛和草原地区由金叶国直接控制,以西的各个小诸国也依附金叶国;以南的地区归吐谷国实际控制,吐谷浑国还控制着贯穿东西的交通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