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招来宋信,又散退王军。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元之应该是生气了,听到他说利用她的话,生气了。可他也有点动怒,这么些年,他对她怎么样,她不知道吗?她没心吗?她感觉不到吗?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有问题不向自己问个清楚,却跑到宫中去,还得他担心,差点兵临城下。
她不出来,那他就进去,以他的身手和眼线,夜探个宫闱也不是什么难事。
夜幕降临,高元之眼前这夜晚,安静的让人害怕。夕阳西下,皇城进入了暮色苍茫之中,进宫办事的人全都走净了,静悄悄的皇城中央传来一种凄厉的呼声:“搭闩,下钱粮,灯火小心!”随着后尾的余音,皇城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值班太监死阴活气的回声。整的高元之都再不敢走出屋子,觉得故事里的鬼怪都聚到她的窗户外面来了。
她正准备休息,一个小宫女走进来服侍她。
高元之不愿被人伺候,于是说:“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是。”小宫女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高元之又叫住了她。
“等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高元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宫女,能给她什么人生建议。但宫里的夜太静了,没有萧翦在身边,她头一天还好,第二天简直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种欠欠的感觉,如万蚁挠心,但现实情况又不允许她在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和对方谈判。
小宫女跪拜道:“郡主请吩咐。”
“你先起来,我不说跪,你不得跪。我有个朋友。”高元之脱口而出的时候竟觉得有点搞笑,这种经典台词怎么自己也用上了,她停了停,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他娶了一位能干厉害的夫人,可他并不爱她,只是为了她能给他带来利益,这么说吧,可以帮他升官发财、权倾朝野。”
她说这些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萧翦就猫在房梁上偷听。更让他放心的事,这个小宫女可是他在太后宫中的眼线,自己人,机灵着呢。
“可这位夫人却以为她嫁的真心郎君,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了他做出很多的改变。”高元之继续说道。
“可是那位郎君变了心?”小宫女问道。
“那倒没有。但我这位朋友,不确定她郎君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高元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刚才郡主所说您朋友是那位郎君,现在又说男朋友是那位夫人,到底哪位是您的朋友?”小宫女不解道。
萧翦在房顶差点笑出声来。
“呃,这位郎君和夫人都是我的朋友。”高元之略带尴尬地打着圆场。
“这位郎君和夫人可有孩子?”小宫女又问道。
“有两…哦,只有一个孩子。”这个小宫女看似憨憨的,问的问题却很刁钻,高元之怕小宫女猜出她就是那位朋友,于是改了个数字。
这句话听得萧翦心惊肉跳,一个孩子,莫非之前的消息不准,第二个孩子没了?他想立马下去看看,又想听听高元之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这位郎君肯定爱这位夫人。”小宫女一直不敢抬头道:“奴婢娘说了,男人只有爱女人的时候,才会给他孩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元之瞬间没了继续对话的心思,她一个小宫女,没见识没眼界,能知道什么啊!自己真是降智降的厉害,怎么会问她呢!
“郡主,奴婢不懂什么爱不爱的,奴婢只懂心,心会感受到的。奴婢的娘说了,眼睛会骗你,人也会骗你,话也会骗你,但心绝对不对骗您。您这位朋友,如果不妨问问自己的心。”小宫女磕了个头道。
房顶上的萧翦不禁想为小宫女鼓掌,谁选的人,这么熨帖,句句都是他的嘴替。臭元之,小宫女都知道问问自己的心,你不知道吗?你把我萧翦的心踩在地上还补两脚,你都不问问你的心吗?
萧翦此刻也委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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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梁上偷听
高元之不再作声,心里也觉得好笑。从前自己很有主意,凡事自己做主,如今却要问一个陌生人自己何去何从。深宫的深夜中,都是让人拔情绝爱的寂静,那种浓厚的不准让情感陷入十八层内心的氛围,和朝前走永远不要回头的暗示。
她想坐到天明,坐到月影消失,坐到星星熄灭从万籁俱寂,一直坐到,人声泛起。
小宫女见郡主不再吭声,心里也很着急。她是萧翦的眼线,也知道郡主是萧翦的夫人,夫人一直不肯回丞相府,萧翦一定心乱如麻。如何替主分忧,急主所急,她也一时一筹莫展。
“怎么?还有事吗?”高元之见她不肯走,主动问道。
楼顶上的萧翦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心想不好,这傻丫头可别明目张胆地为自己说话了,否则元之这么聪明,一下就能识穿她的身份。
果然,小宫女斗胆问道:“郡主多日未曾回府,可是和萧丞相闹了矛盾?”
高元之心下了然,萧翦作为真正的人际高手,向来只会选择做两件事:一种是给予初出茅庐和无所建树的人充分的尊重;另一种是保全今非昔比和潦倒落魄的人事实的体面。他非常明白所谓的人生世故,无外乎是给予他人的充分尊重,也是对自己发展的留白;保全他人的体面是对曾经任何人努力的嘉许。难怪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包括眼前这个小宫女,也是他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吧。
她不禁觉得很疲累,且不说身体上的累,就心里,她实在拿不准萧翦。这和从前和齐正的婚姻不同,双方清清白白,知根知底,也知道对方的底线是什么,从未有过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也罢。
既然这小宫女是他的眼线,索性让他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于是她轻叹一口气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小宫女一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房顶上的人却心急如焚。
什么意思?这是要和自己诀别了?
但他也知道,以她的性格,此时冲下去,两个人话赶话,不但不会和解,可能还会动静太大惊动宫中禁卫。
可听她如此消沉和灰心,自己却忍不住想见一面为自己辩解一番,不禁百爪挠心。
“你叫什么名字?”高元之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奴婢贱名白清。”小丫头怯怯地回道。
“你家里可曾种田?种的粮食可够自家人吃?”高元之突然问道,她想知道此人是不是萧翦的眼线。
“郡主明鉴,普天之下,除贵士豪族外,家家户户都种田,可就算是全家日日在田里刨食,也不够一日三餐,所以家里人才把奴婢送进宫伺候贵人们,补贴家用。”白清回复道。
“我和萧翦的感情就像你们家日日刨的这口田,不论何时都没有让这土地休耕过,最大限度地消耗了土地蓄养的肥力。到如今,翻土深度也浅了,再遇到草地和洼地都不能被开垦成可以耕种的农田了。”高元之心灰意冷道。
这话听得房顶上的人更加按捺不住,可忽地听白清说道:“奴婢不知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我娘教过我,每当我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让我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我禀有的条件。谁都会遇到风雨交加的夜晚,但能穿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寂静深渊,抵达春光遍野的未来,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禀有的条件?是了,她虽然流浪至此,可内心深处从未惊慌,她的骄傲、学识、意识都深深地吸引着萧翦,别说他想利用,马书记又何尝不是利用呢?身边的人又不是因为她的博学多识而主动结交呢?
房顶上的人呢,都要拍手叫好了,这不就是他的嘴替吗?
他正得意着,天空一记响雷,乍一响,吓了他一跳。紧接着疾风骤雨扑面而来,顷刻间他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狼狈不堪。此时他进退两难,心想这白清,刚说风雨交加,这风雨就满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