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东门外,有汉白玉石桥一座,三梁四栏。许多江湖艺人在此地耍把式卖艺,不仅项目繁多,而且技艺高超,杂耍表演也成了这里的一大特色。一天,两个衣着褴褛的中年人,一胖一瘦,背着一破麻袋,也来天桥撂地。所谓“撂地”,就是在地上画个白圈,作为表演场地,行话“画锅”。锅是做饭用的,艺人画了锅,有了场地表演,就可以赚钱吃饭。尽管二人是初来京城,但早已弄清了这里的规矩。
在画好锅后,两个人就开始吆喝:“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儿,瞧一瞧,看一看。我们兄弟初到京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给大家耍一段人面蛇看看。”
“人面蛇”?一听这个词,很多路过的百姓都来了兴趣。只见两人不慌不忙地从破麻袋中倒出一条酷似蛇的动物,然后手持皮鞭开始戏耍起来。在二人的要求下,这条“人面蛇”不断扭动身躯在地上爬来爬去,然后又立起身子,向周围的观众点头问好。而这“人面蛇”也属实与众不同,虽然身体是蛇的样子,但面庞却与人类幼童无异,只是过于消瘦,导致整个面庞成了倒三角形。
围观的吃瓜群众里有人问:“你这蛇会说话么?”
胖子说道:“他只会说蛇语,教了很久,也无法像人一样说话。”说完,他一鞭子甩在地上,喝道:“给老爷们送个祝福!”周围的群众竖起耳朵听,也只听到这“人面蛇”呜呜咽咽的声音,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
有人问这蛇从什么渠道得来的?胖子和瘦子对视一眼,解释道:“我们兄弟在逃荒的路上发现了它,估计是化形失败的蛇精。但大家不用怕,它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法力了。”
“真的么?”有人提出质疑。
胖子继续说道:“当然,它现在是一条很温顺的蛇,不信你摸摸它!”
围观群众试着摸了一下,“人面蛇”果然没有对他进行攻击。只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人面蛇身上竟然是热的。不都说蛇是冷血动物么?
周边围观的群众此时也纷纷慷慨解囊,给人面蛇打赏了不少钱。萧翦和高元之也在其中。
萧翦却看着不太对劲,他吩咐宋信,一会儿群众散尽之时,将这胖瘦和“人面蛇”一起拿下。中年胖瘦艺人在散场之后,开心数完钱,带着“人面蛇”往郊外破庙走时,被宋信一行人拿下,毫无反抗之力。
人被带到太尉府时,萧翦查看过人面蛇后,雷霆震怒。这哪是蛇,分明是一个被斩断四肢,割掉舌头后,裹上蛇皮的孩子。难怪连续几个月来,从南到北,都有州府报告有儿童失踪的案件。
朝廷派人调查发现,在丢失儿童的这些地区,都有一对耍杂技的兄弟出现。经过审讯得知,他们一路拐卖的孩子,大部分都被做成了这种“人面蛇”,有些扛不住死掉了,有些想反抗他们被杀掉了。由于死亡率过高,所以他们不得不经常偷孩子,这种就叫拍花子的生意。一想到幼弟也曾走失过,萧翦气极,人间竟还有如此惨烈之事,萧国百姓的孩子竟还有如此厄运。
他处理完这两个作恶多端的杂耍艺人后,回到郡主府,情绪极其低落。高元之见状,忙安慰道:“拐卖儿童这个问题,历朝历代都有,即使是我的家乡,也有这种人间惨事,你不必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
“元之,我竟还带你去看这种热闹。”萧翦想来极其自责。
“倘若你不带我去,也不能救下这个孩子啊!发现问题,解决它,才是今日机缘的意义。”高元之温柔地抚摸他的臂膀。
“京城东门外,为往关东必由之路。一路开枋店者俱通贩卖人口者,附近窑子甚多,所骗之人俱藏窑内最难查禁。早年一些缺德少行之人,包括一些内城人里外勾结,专门瞄准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年儿童,以花言巧语相诱。也有的是让小孩儿吃一块攉了麻药的水果儿糖,孩子就乖乖地跟着人贩子走了。人贩子拍到小孩儿以后转手倒卖,男孩儿一般去给人家做奴仆下人,女孩子多被卖到老鸨儿手里,一步步坠入人间苦海。总之一旦跟着拍花子的走了,这孩子就立马掉下了万丈深渊生不如死。这路畜生离□□女、夺人子女当是十恶不赦之罪,须予以根除。”萧翦气愤地拍桌子道:“我虽杀敌如麻,却见不到孩子们受半点苦,妇人儿童没有强大的武力,而且也容易轻信他人,故此采生折割人专对妇女儿童下手。”
高元之想了想问道:“萧国律法,抓住这样的人应当如何?”
“如果有人抓到这样的人,主犯便会直接被送去凌迟处死;如果犯人有家人,就算他家里人不知情,也会被抓起来判刑,而主犯的妻子更会被流放两千里;主犯之外的犯人,如果有立功表现,只杀头不没收财产,没有立功表现不仅要杀头还会被抄家。但如此重刑重罚,仍然断不了这种风气。元之,你新奇想法最多,要想更绝此事,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凡事要破,则要究其原因。拐卖者贪财图利、受经济利益驱动是主要原因,因为有较大的收益,总有人以身试法。高压之下仍不能根绝的根本原因在于经济发展不协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穷人家的孩子,即使丢了,也没有那个本事追回,买卖同罪虽然起到震慑作用,却也给被拐者带来风险,一旦不从,就很可能被杀,并不能根绝此等恶事。”这种事,在她那边都时有发生,高元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从加大侦办力度和实施干预上给萧翦一点点建议。
萧翦是那种铁血手腕、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的人,他次日上奏朝廷“掠贩人口为害,请饬地方官捕治。”传令各州县加大侦办力度,要求地方官验认到人口便仰根问来处,牒送所属州府付本家。官员多抓罪犯有奖、渎职也会受罚。
于是各地对当地人贩子进行了更严厉的打击,要求劫掠之事,即时擒拿,不使漏网,前后抓获人贩子数百人。对于审理人口拐卖案的官员,也有一套赏罚制度。一年之内,地方文武官员如果能够捉拿人贩或捆掠人口的流棍,都将记录在册,抓获越多,奖励越多。而那些在拐卖案中渎职的官员也会受到处罚。假如一地出现人口拐卖而未能抓获犯人,反而被别处官员查获的,原事发地的官员根据情节严重的程度,每五人罚俸一年,十人罚俸二年,十五人降一级调用,二十人降二级调用,满五十人者革职。
同时他又是心怀悲悯之人,说服朝廷动用公帑替那些贫困家庭赎回孩子。因为除了不合法的略卖和诱人口犯罪之外,还存在一种无奈却合法的贩卖人口行为:贫困家庭由于无力抚养未成年人口,只好将自己的孩子卖掉。
因为贫穷而卖掉自己的孩子,尽管不是犯罪,却无疑是骨肉相离的人间悲剧。这种赎买的干预方式,虽然意味着朝廷默认这种人口交易为合法,但由于许多被父母卖出去的儿童都被朝廷赎回,导致不少人家均不愿意再掏钱买。因为收养后被朝廷发现,又会被赎回去,尽管经济上或无损失,却白白浪费了工夫。对于实际上被贩卖的萧国儿童数目而言,朝廷的赎回政策可能是杯水车薪。但萧翦出于仁者爱人之念,为贫困人家赎回无奈卖掉的孩子,正是萧翦心底无奈却又珍贵的悲悯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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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名动京师
这天上朝时,任尚书都官员外郎的蒋湛上书,由于萧翦的霹雳手段,买卖儿童的现象少了,但南方贩卖成年人口之风又严重起来。当时江淮一带的人贩子,常到虔州拐骗人口,然后贩卖到岭南一带。
此时朝政已有太后垂帘把持,军国重事,权取处分,皆由太后做主。萧翦知此事如能破,萧国拐卖人口的弊端将会在多年内一蹶不振,于是自请挂帅,由蒋湛协助,组织解救行动便毫无悬念的被准奏。
得知萧翦不日就要动身前往虔州,高元之便担心起来,人贩子心狠手辣,便想一同前往。萧翦笑道:“区区人拐子,尚不如流寇,你的心上人还没有那么娇弱。此去山长水远,我担心你舟车劳顿,你就在京中等我回来,从前我得你在身边心安,如今你在京中稳住我的后方,我才好在前方放心布局应战。”他似乎是成熟了,好像不再需要高元之了,可她心中并不失落,反而有种自己的小树苗逐步长成参天大树的成就感。
得知他去的虔州,高元之又连夜翻查沿途至虔州的各地志,了解当地风俗人情、历代官吏治理详情后,又与萧翦秉烛夜谈,又打听了解蒋湛此人,告知萧翦此人可堪重用。
萧翦得意道:“元之性警敏,晓书史,会识人,是本太尉优秀的军师,若不是心仪于我,我还不知道用何种办法将你留在身边呢!可下次再不许熬夜看书,瞧你眼下这般青黑。”萧翦摸了摸高元之的脸蛋道。
二人相互依偎,高元之又对他絮絮叨叨许多,注意南方瘴气啦。萧翦常年作战,出入不同地区,瘴气此等小事,他早有应对之法。但高元之就是不放心,反复说反复要他记住,听的他只有用嘴堵上她的嘴,又是一夜啼莺舞燕,小桥流水飞红,拂堤杨柳醉春烟。
萧国交通不便,萧翦从京师前往虔州,又带有禁军,速度不快。途径戎州时发现,此地偏僻,交通闭塞,民风未开。居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土著百姓,思想观念相当迷信落后,生病的时候从不知道求医问药,只相信鬼神,戎州民间都认为人生了病是鬼神作祟,所以家中有人生病时,总是请巫师为其驱鬼禳灾,因耽误治疗而病死的人很多。
萧翦命当地官员,派出郎中,下乡为百姓治病,传授医疗知识,并请来石匠,把治病的药方刻在各要道显眼处的大石头上,以教育此地百姓生病了要吃药治疗,千万不要去相信什么鬼神。并张贴告示,严禁巫师巫婆装神弄鬼骗人害命。在萧翦的推动倡导下,戎州人才开始懂得医病的知识和道理,民风渐渐开化起来。
途径邓州之时,正碰上当地的地方官征集了数十万民工,要在京西路所属的邓州修建一项叫美阳渠的水利工程。为了修建这条美阳渠,老百姓要负担十分繁重的徭役,有的不堪其苦,被迫背井离乡,只弄得邓州上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萧翦目睹这些惨状,便进行了深入调查,结果发现这条美阳渠修成之后,仅能灌溉州县的少数公田,老百姓并不受益。而且工程耗资耗工过于庞大,得不偿失,纯属地方官员好大喜功,祸害百姓。于是,萧翦便将调查的情况写成奏折,申奏朝廷,停止了这一项劳民伤财的工程修建,为此地百姓减轻了负担,避免了一场劳役之灾,使邓州民众能够很好地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他所路过的地方州县,时有一些奸诈诡秘的人,利用假名冒替、瞒报户丁等手段逃避徭役,这些瞒漏的徭役负担便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使那些规规矩矩的百姓徭役负担格外繁重。
为平衡老百姓的徭役负担,堵住逃避徭役的漏洞,萧翦在进行详细的调查研究后,列出了诡名挟佃等十二种逃避徭役的现象和解决处理的办法,并允许瞒报户丁、假名冒替以逃避过徭役的人自己申报,一下子就查出隐瞒的户口三十万户。如此徭役均衡了,朝廷的赋税也增加了,普通老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
到达夔州之时,官办的盐井每年都要向民间强行征集柴草,致使老百姓劳苦困顿以致破产者不断有之。萧翦到后,首先蠲减了盐课,而后又省掉了老百姓输送柴草的苦差使,极大地减轻了当地农民的负担。同时他还察觉到三司衙门内账目不清,典籍散乱,办事手续繁琐,官吏差役相互猜疑作弊。针对以上弊病,萧翦设立了勘同法:凡钱物出纳及人员差遣,均用符契,可大大减少民间计账费用。
路过舒州地段时,水势十分险要,谓之石牌湾,过往船工胆战心惊,船毁人亡的事故时有发生。萧翦又组织地方官民动员民工三十万人,凿河十里,以避其害,使沿河百姓和过往船只皆受其利。
三个月后,终于到达虔州,萧翦想方设法搜查抓捕人贩子,并通过明查暗访,先后查出并解救被拐卖的人口二千六百余人。对这些被拐卖的人口,他先把他们统一集中到知州衙门,给以饮食,然后一个个问明他们的来历和家乡住址,发给路费,遣送他们回家和家人团聚。
蒋湛一路追随,起先对萧翦并不服气,认为他只是出身好又恰好立了军功,但现下对萧翦心服口服。早前听闻这位战神菩萨名动京师,料想他无非是善巧工于心计之人。近距离接触才知他心怀百姓,纵使出身高贵,却连襄州储水防火这等小事,也记挂心间。
襄州人不会烧制砖瓦,居民居住的房屋都是用竹子搭起来的,最容易发生火灾。加之年深月久,本来就不很宽畅的街道被两旁修建的民房侵占,致使街道更加狭窄,房屋更加拥挤,屋檐挨着屋檐,火灾事故频频发生。每当一家发生火灾,往往有多幢民房受其牵连。萧翦一到襄州,便带领衙役对街道两旁的房屋,一栋一栋进行勘测丈量,对侵占街道的房屋,全部进行拆除。又在城内发掘恢复了四口被废弃了的水井,督促居民时刻做好储水防火的准备。
一路上,萧翦的革新措施,惠及百姓,防患于未然,却遭到当地的豪绅大户们的强烈反对。地方大户串通地方豪强,联名上奏朝廷,诬告萧翦身居高位但频繁扰民,但均被在京中的昇平郡主授意朝臣反驳,上奏太后,反将这些诬告之人入狱。听闻他二人已有婚约在身,萧太尉有此位高权重深得太后喜爱的郡主相持,萧国必将迎来一种革新的新局面,朝廷正焕发生机。蒋湛读书多年,终感朝廷气象新劲,不禁潸然泪下却满怀斗志。
这一场大规模解救被拐人的行动和沿途的革新保民措施,让萧翦的人气和名声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政声人去后,盛誉民意中。
百姓闻听萧翦途径之处,均奔走相告,相言萧翦真乃民之父母也,纷纷请地方修建为他修建生祠。但他却严禁民间甚至为他修祠筑庙,因为他常与高元之讨论史上忠臣奸臣,深知每一祠之费,多者数十万,少者数万,且剥民财,侵公帑,伐树木无算。
一些地方会令率文武将吏百姓列班阶下五拜三稽首,他是要协助朝廷治理萧国,悲悯百姓,同时要官声名声,要百姓认可高元之一样认可他,他不想做高元之背后的人。可他不要让朝廷忌惮,他手握重兵,在民间威望之高,若不是高元之有太后撑腰,而太后又视自己为高元之夫婿,恐怕弹劾他的奏章都有城墙那么高。
京中传来的消息,萧翦知道沿途均有地方势力弹劾他,也是高元之在京中力挽狂澜,相护于他。即使他身居高位,要想为百姓做点事,也是借了自己和高元之的身份之便利。
可想而知,地方有志官员,在推行政令时,有多难。他也庆幸有高元之这样的人在身旁提点,让他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面临的局面并有效化解。倘若她为男儿身,应该在朝堂上比自己有所作为,但她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二人携手或可让萧国走向另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