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默默地走回客院,便有僮仆送了晚膳来。
陆琬璎握着竹箸半晌,鼓起勇气对那僮仆道:“我没胃口,这些饭食,有劳你拿去给那迷失心智的老马夫。”
小僮吃惊地瞪大眼睛,仿佛没听懂似的,陆琬璎又说了一遍,拿出几枚铜钱赏了他,他才喜滋滋地把一箸未动的饭食装进食盒里,满口奉承陆琬璎心善。
陆琬璎叫他越夸越窘迫,越夸越伤心,几乎快哭了,那小僮方才提着食盒走了。
陆琬璎轻轻吐出一口气。
海潮说去净手,起身追出去,叫住那小僮,把食盒里的饭菜倒在一起搅了搅,又从花圃中抓了一小把土掺进去,这才对着目瞪口呆的小僮道:“去吧。”
回到堂中,陆琬璎道:“怎的去了这么久?”
海潮将自己的饭菜分出几碟给陆琬璎。
陆琬璎推辞:“我没胃口。”
海潮执意推过去:“师姊多少吃一些。”
几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银箸。
才换上茶,便有奴仆来报:“郎君说,李管事的卧房已收拾干净,按仙师的示下准备停当,只等仙师用膳毕,去设坛作法。”
梁夜放下茶盏,点点头:“请回你们郎君,让府上所有人去院外等候。”
那奴仆吃惊道:“所有人?”
梁夜:“是。阖府上下所有人。”
奴仆为难道:“可是……夫人身体不适,这会儿大约还在房中歇息,恐怕不好和郎君交代……”
梁夜仍旧温和,但眼神冷了些:“待人齐了,再来找我们。”
那奴仆踟蹰了片刻,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出去传话了。
两刻钟后,天已彻底黑了。
李管事的小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几十号人挤在其中,嘈杂不堪。
他们一踏入院中便看见廊下的苏氏夫妇。
苏夫人披着白狐裘,坐着张小胡床,斜倚在那名叫“浣月”的侍婢身上,越发如风中蔷薇般袅袅婷婷,白皙细弱的脖颈犹如花茎,似乎一折就会断。
苏廷远站在几步之外,沉着脸,眉宇间有些焦躁之色。
见他们到来,他快步走下台阶,向他们一揖,对梁夜道:“未知仙师将某等召集至此,有何用意?内子体弱,恐怕难以支撑,不知可否让她先行回房?”
他言语虽柔和,但话里话外有些不悦之意。
梁夜道:“《春秋》有言,‘訞由人兴也。人失常则訞兴。人无衅焉,訞不自作’。妖鬼必不会无由而兴,定与府上某人相感,只不知是因谁而来,只有将府上诸人全都召集在此。”
程瀚麟和颜悦色道:“苏居士放心,鄙派厌劾、诘咎(2)之法,比别家法事到场不同,只消片刻。”
苏廷远眼中仍有些犹疑之色。
梁夜向陆琬璎道:“陆师妹,你陪夫人去厢房歇息。”
苏廷远脸上有惊惶一闪而过:“会否妨碍法事?不如还是……”
“无妨,在房中也是一样的。”梁夜淡淡道。
苏廷远便风度翩翩地向陆琬璎笑了笑:“那便有劳仙师了。”
陆琬璎点了点头,和那名唤“浣月”的侍婢一起搀扶着夫人向西厢房走去。
苏廷远目送夫人进了屋内,方才收回视线:“房内已按仙师的吩咐布置好,还请仙师尽快开始吧。”
梁夜看了眼乱糟糟的庭院,走到阑干前,向众人道:“施法之时,请诸位肃静,若喧嚷引来妖邪,恐性命难保。”
他的声音不高,也非疾言厉色,但身上自有一股端严威赫的气度。
“那小道长年纪不大,好凌厉的人物……”
“是啊,叫他看一眼,背上不知怎么冷飕飕的……”
很快,喧杂的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梁夜向程瀚麟一颔首。
程瀚麟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海潮道:“请小师妹为我护法。”
海潮道“好”,和他一起向出事的房间走去。
两人看似镇定,实则都捏着把汗。
虽然定好的计策看起来万无一失,但她毕竟不擅长坑蒙拐骗,生怕哪个环节出点差错,叫精明的苏廷远看了出来。
苏廷远困惑地看了眼梁夜:“不是梁仙师主持法事么?”
梁夜淡淡道:“术业有专攻,论符法厌劾,同门中无人能出程师弟之右。”
苏廷远笑问:“不知梁仙师专攻何种道法?”
梁夜:“窥天地之道,观日月之运,辨阴阳吉凶。”
苏廷远一脸钦佩:“未料仙师年方弱冠,有此造诣。”
“谬赞,”梁夜不卑不亢地道,“各人生性不同,所擅之道亦各不相同,并无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