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知道此事罢?”
梁夜抬起眼皮:“事成之前,不必让她知晓。”
话音甫落,便听门帘“刷拉”一响,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什么事不必让我知晓?”
碧琉璃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猫儿似的眼眸中却有幸灾乐祸一闪而过:“公主什么时候来的?奴竟一点也未察觉……”
海潮冷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习武之人耳力过于常人,碧琉璃深藏不露,功夫深浅连她都摸不透,肯定早就察觉动静,知道她在门外了。
她不去理会胡人少年,一双眼睛直视着梁夜:“驸马大半夜的不在房里睡觉,跑到这里来,是要密谋什么事?”
碧琉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觑了觑眼,识时务地道:“公主和驸马慢慢聊,奴就告退了……”
“你也不准走!”海潮瞪了他一眼,“驸马交代你什么事?”
碧琉璃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为难地看着梁夜:“这……奴不知当说不当说……”
梁夜道:“我命他去骊山,将皇后带出来。”
说着站起身,拿起榻上氅衣走过来,替她披在肩头:“门边冷,进来说。”
海潮将氅衣抖落到地上:“不用!”
她有符咒加持,早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当面质问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可这男人背着她筹谋,被她抓了现行却丝毫不见心虚,还若无其事地嘘寒问暖,本来没怎么气恼,这会儿也火冒三丈了。
碧琉璃一脸关切:“公主莫要动怒,驸马也不是有意瞒着公主,只是怕事有不谐,担心公主希望落空……”
梁夜冷声道:“你退下。”
碧琉璃拖着脚走到门口,又转身恭恭敬敬地请示:“不知驸马吩咐奴的事,还要做么?”
不等梁夜回答,海潮道:“不用。”
梁夜嘴唇动了动,究竟什么也没说。
碧琉璃道了声“遵命”,慢悠悠地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渐渐远去,梁夜方才道:“怎么醒了?”
海潮刚刚低下去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要不是我刚好醒着,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梁夜微垂眼帘:“抱歉,我应该先同你商量。”
海潮知道他表面上低眉顺眼,其实死不悔改,压根没觉得自己有错。
“那你现在同我商量商量,”她道,“你要用皇后做什么?”
梁夜一言不发,薄唇抿成一线。
“我一直觉着哪里不对劲,刚才总算想明白了,邪灵一直想要我这具躯壳,按理说玉像和竺慧应该第一个想办法除掉我才对,可是他们却从没对我下手。”
顿了顿:“两次在骊山害我的都是邪灵,一次想把我淹死,一次让人来杀我,但那刺客却没有下死力,是因为不能毁坏这具躯壳,如果换成玉像,就该把我的脸划花,或者让我像九公主一样从高处摔下。”
她笑了笑,继续说下去:“玉像该对我下手,却没有下手,一定是因为我有别的用处,是什么用处呢?”
不等梁夜回答,她拿起案上的麻纸,翻到全是符文的一面,指着上面两个干涸的血字:“人胜人胜,就是用人当作厌胜的东西,我就是这个人胜,能代替玉像,只要引邪灵上了我的身,就能把它镇压住,然后把它和这具躯壳一起除掉……
“你那么聪明,在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所以老和尚才让人带话给你,说‘来不及’了,不是说来不及阻止邪灵,是告诉你来不及救我了,是不是?”
梁夜仿佛不能承受她的目光,移开视线。
海潮走到他跟前,将他的脸掰过来,叫他避无可避,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你想用皇后代替我,我的血脉是从皇后那里传来的,我可以,她应该也可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梁夜不再躲避她的目光,反而直直看进她眼底,眼神执拗又决然:“是,这篇符文既是镇压邪灵的经文,也记载了除去邪灵的唯一方法,就是准备一个人胜,引它入彀,用人胜的魂魄压制禁锢它,然后将人胜投入火中焚烧成灰。”
那眼神让海潮心脏皱缩成一团,闷闷地痛起来。
她抿了抿唇:“我不一定会死,听说人快死的时候魂魄会离体,可以用马头娘娘招魂……”
“不行。”梁夜斩钉截铁道,单是想象一下那情景,他都抑制不住浑身颤栗,如果他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地代替她,然而他不能,秘境有它自己的法则。
“用另一个人代替我,你觉得我能心安么?”
“你本来不必知道,”梁夜道,“皇后并非你真正的母亲,她只是秘境中的人,不,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虚影,根本不必介怀……”
“梁夜!”海潮打断他,“我不管什么秘境不秘境,在我眼里那就是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我抓一个无辜可怜的疯女人替死,和邪灵、玉像又有什么区别?”
“与你无关,罪业我来背,我不在乎下地狱。”他不复平日的温润平和,脸色惨白,眼尾却发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偏执,像穷途末路的困兽一样喘着气。
“可是我在乎。”海潮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他唇角轻轻碰了碰,“我不能让你做这种事。”
梁夜蓦地一僵,眼中的偏执渐渐软化,消融,变成难以言说的无助,他低低地乞求,姿态几乎有些卑微:“海潮,别去。”
海潮一颗心仿佛泡在酸水里,几乎要化掉,但声音愈发坚决:“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
??[125]玉美人(四十三)
两日后便是九公主的丧礼,也是 棢 站 : ?? ?? ?? . ? ?? ? ?? . ? y ??秘境七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海潮于丧礼前一夜抵达骊山,破天荒的一夜无梦,醒来已是天色微明。
她睁开双眼,发现身旁无人,起身撩开床帐一看,见梁夜独自坐在窗边,冬日清晨的黯淡天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他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一尊已在那里放了不知多少年的雕像,说不出的孤单落寞。
海潮心尖仿佛叫人掐了一下,又酸又疼。
自从那夜她下了决定,梁夜便没再劝她,只是按部就班地部署人员,制定计划,待她的态度也是一贯的温柔体贴,夜里两人照旧同榻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