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即吩咐侍儿带梁驸马去男客那边入座,自己则挽着海潮走到主座,与她连榻而坐。

海潮把手搁在案上,悄悄把雕像拉到袖口,让宋贵妃能看将宴堂中的情况收入眼底。

寿阳公主亲手执起刻着缠枝葡萄纹的鎏金酒壶,将红宝石般的酒液注入剔透的水晶杯中:“这是前日刚从西域送来的葡萄酒,你尝尝。”

海潮:“够了够了。”

寿阳公主打趣道:“怎么嫁了人酒量也不见长进?你家驸马也不教教你?花前月下,夫妇对酌……”

眼看海潮招架不住,她方才狡黠地一笑,端起酒杯道:“请七公主满饮此杯。”

席间的宾客也纷纷举起酒杯祝她安康。

海潮向堂下望去,只见金兽吐着瑞香,弥漫的烟雾中无数绫罗绸缎、珠翠金玉在煌煌灯火下闪着光,中间的红丝绣金地衣上,舞姬和着缠绵的丝竹声翩然起舞,宽大的轻纱衣袖仿佛天上流云。

她有刹那的晕眩,就好像误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梦境。

她瞥了眼男客的座席,一下子便看见了坐在上首的梁夜。

隔着朦胧烟雾,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于是也像梦中人一样不太真切。

寿阳公主笑着伸出如玉的胳膊,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在看什么呢?”

海潮连忙收回目光:“没什么。”

寿阳公主“啧”了一声:“瞧你这对眼珠子都快黏到驸马身上去了,盯得那么紧做什么?难道还怕他叫人拐了去?”

顿了顿:“放心,魏九昨夜回去时不慎染了风寒,今夜能不能来还是两说呢……”

话音未落,只听堂中的谈笑声忽然一静,就和海潮方才来时一样。

她心头一动,便听寿阳公主道:“啊呀,说曹操曹操就到,是魏九娘来了。”

??[100]玉美人(十八)

海潮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郎搴帘走进来,看不清面容,但从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就能看出不俗。

她和堂中一众女客截然不同,衣裳飘逸素雅,发髻也是简单的式样,轻盈却一点也不显寒酸。

她身着玉色广袖衫子,深浅不一的水蓝浅紫间色裙子,裙裾上用银箔和银线贴绣出花纹,走动间犹如闪动着粼粼波光,雪白的轻纱帔子随着走动轻舞飞扬。

海潮不由庆幸,替她梳妆的侍女没有陪她赴宴,不然非得把牙咬碎不可。

寿阳公主也感慨:“不愧是魏九娘,这一身倒是别致,凌波仙子似的,倒衬得我们又俗又累赘。”

她说着站起身:“小七稍坐,我去迎一迎她。”

海潮“嗯”了一声,拿起酒杯挡着脸,悄悄从杯沿上方瞟梁夜,只见他一手执杯,定定地望着门口方向,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显然是在看魏兰芝。

她胸中冒出一股无名火,不由自主地端起酒杯往唇边送,酒杯却不知何时空了。

她往酒壶看了一眼,立刻有机灵的侍女端起酒壶替她满上。

海潮喝了几口,寿阳公主已牵着魏兰芝向她走来。

“来了,来了,”宋贵妃斗志激昂,“拿出气势来!不能输了头阵!”

魏兰芝已到了跟前,她生得很美,更难得是一身清隽的书卷气,薄施粉黛,似乎只是将柳眉略微描了描,在一众大花脸中间更显得清丽绝俗。

海潮不喜欢同别人比较,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她从未有一天对自己不满意,侍中千金很好,她也有自己的长处。

可眼下挫败和失落排山倒海地袭来,几乎将她整个吞没。

她忍不住想,和梁夜定亲的那位侍中千金也这么美,这么雅致么?那就难怪梁夜会对她一见倾心了。

魏兰芝款款地依齿序向几位公主行礼,到了海潮面前,她轻轻地一福:“魏九见过七公主,姗姗来迟,又兼草服乱发,仪容不整,还请公主见谅。”

姿态是谦恭温和的,可周身一股目下无尘的傲气。

这样的小娘子和梁夜才是一路人。

她不禁想起杜刺史的话:“侍中千金有咏絮之才,倾城之貌,与梁子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以诗相和,一见倾心。”

宋贵妃尽心尽责地提醒道:“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别叫魏兰芝看出端倪来。以那小刁婆的性子,这时候该眼里出火,狠狠地刺她几句。”

海潮蓦地回过神来,眼下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要是让魏兰芝看出她芯子换了人,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她佯装咳嗽,掩袖低声道:“可我不会啊。”

宋贵妃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连骂人都不会,你这小妖怪也忒没用。罢了罢了,本宫说一句,你照着念一句吧。你先把下巴抬起来,用鼻孔看人。”

海潮定了定神,依她所言勉强装出不屑的表情。

宋贵妃小声说了一句,海潮模仿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语气说:“听说你病了?病了还赶过来,是三姊这里的酒特别好喝么?”

魏兰芝大大方方道:“有劳公主垂问,只是昨夜微染风寒,服了两剂药已痊了。七公主大驾光临,九娘怎可因为一点微恙在客馆中躲懒,不来侍奉呢?”

宋贵妃“呵”了一声:“这小蹄子果然牙尖嘴利。”又飞快地说了一句。

海潮学道:“我何德何能,让你这大才女冒着风雪带着病,巴巴地赶来奉承。”

魏兰芝并不接她的话,浅浅地一笑:“许久不见七公主出来走动,公主与驸马可好?”一边说一边向梁夜望去。

宋贵妃:“你该做出嫉妒成狂但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那小刁婆打嘴仗肯定不是魏兰芝的对手,这时候该急赤白脸乱说话了。”

海潮:“……”这也太难了。

她尽可能按着宋贵妃的指导做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我和驸马好得很,不劳魏娘子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