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一睁眼,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现在不但头顶宏伟宫殿,脸上还像开了染料铺子,这具身体本来就养得白,又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胡粉,两腮晕了两大坨胭脂,嘴角两边点了红色圆点,颧骨上方两个红色月牙,额头中间用金粉画了牡丹花,本来就不大的嘴涂白了,用鲜红的口脂重新勾了一个三瓣花似的小嘴。
恐怕连她阿娘见了都认不出她来。
这真的好看么?
海潮看侍女期待的双眼中好像燃烧着两团熊熊火焰,到底没忍心说出口,点点头:“不错。”
侍女显然有些失落。
海潮只得道:“挺好的。”
侍女两眼倏地一亮:“当真?”
海潮点点头:“真的,魏家娘子见了我一定逃出十里地。”
女高兴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去备车。”
海潮揣起宋贵妃走到廊下,梁夜恰好从书斋走出来,看见她脚步一顿,脸上闪过惊讶之色。
海潮托着沉重的脑袋:“很怪?”
梁夜摇了摇头:“不怪。”
平常他出于礼貌也会违心夸一句好看,这回连他也夸不出来。
两人坐上车,顺着平整宽敞的山道往下,渐渐有丝竹笙歌传来。
到了宴堂,海潮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在场的贵女们打扮都和她大差不差,一个个浓妆艳抹、争奇斗艳,有几个发髻比她还高还华丽,坐在主座上的寿阳公主就是其一。
海潮佯装不经意地将衣袖撩起些许,让宋贵妃能看见堂中景象。
“跟我说说,这些人都是谁?”她小声道。
难为宋贵妃目力惊人,隔着这么厚实的妆还能把人认清楚。
“寿阳公主左手边依次是五公主、六公主。”
海潮往席间望了一眼,五公主双眉上挑,下颌微方,嘴唇却很薄,看起来不太好惹。六公主却是珠圆玉润,笑意盈盈,白白胖胖一团和气,像个糯米团子,虽然也是盛装,但头发上的金钗珠宝却比其他公主逊色不少。
宋贵妃:“你五姊安德公主你也知道了,她一直认定梁驸马是自己的,如今还不死心。六公主是先皇后宫人所出,生母叫那死老魅糟蹋了一回,不想就怀上了,这才封了个八品采女。
“那小刁婆怨那宫人背叛她阿娘,连这六姊也看不上,其实大可不必,那死老魅要吃窝边草,一个小宫人难不成要拼死抵抗?六公主和她阿娘一样是个面团性子,见人就是笑,也是生母位份太低,又不得那死老魅宠爱,谁都不敢得罪。”
顿了顿:“她左手边那个就是万昭仪的女儿琅琊公主了。”
海潮向那位九公主望去,只见少女瘦瘦小小,有些撑不起身上华服,稚气未脱的脸上涂了厚厚的胡粉,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也不知与那玉像有几分相似。
她点点头,心中暗暗好奇那位魏家娘子是哪个。
宋贵妃仿佛猜到了她心思:“噫,魏兰芝怎么不在这里……说不定是特地在你之后到,来个一鸣惊人……”
她颇为不屑地“嘁”了一声:“小女孩儿心思,真是无聊。似本宫这样丽质天成的就不必搞这一套,到哪儿都是艳惊四座,本宫这样的就该母仪天下……”
宋贵妃继续自吹自擂,这时堂中的宾客已注意到了他们,都抬头向他们望过来,然后纷纷离座行礼。
宋贵妃提醒道:“小妖别露怯,端起架子,做出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就对了。”
海潮微微抬起下巴,佯装厌烦,点了点头。
寿阳公主快步走上前来,环佩和簪钗“叮当”作响。
她热情地拉起海潮的手:“小七总算来了,我等了你一日,怎么这会儿才到?”
海潮道:“阿耶召我们进宫有点事。”
寿阳公主目光闪动,压低声音道:“怎么了?莫非宫里谁又出事了?”
海潮点点头:“是薛御女。”
寿阳公主蹙起眉:“薛御女是哪个……”
旋即眉头一舒:“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小门小户的,说句话都瑟瑟缩缩的,好像我们要吃了她似的,不过比起宋宝娇那种小人得志、尾巴翘上天的略好些。”
宋贵妃尖着嗓子叫道:“说谁呢说谁呢!”
海潮连忙捏了她一把,幸好堂中有乐工奏着丝竹,歌姬“咿咿呀呀”地唱着南曲,宋贵妃的声音夹杂其中不算明显。
寿阳公主四处张望:“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嗓子细细的,语气很讨人嫌,有点像那宋宝娇。”
海潮:“哪里?我没听见呀。阿姊听错了吧,大概是笛子的声音。”
寿阳公主摸了摸耳朵:“许是昨夜睡太晚了,一说起宋宝娇就仿佛听见她在骂我。”
“骂的就是你这驴脸丑东西!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这丑东西叫的?”宋贵妃忿忿道,不过这回控制住了音量,只有海潮能听见。
寿阳公主是鹅蛋脸,脸型偏长些,但绝不像驴,更不丑。
“那薛御女可惜了,听说阿耶这阵子挺宠她,好不容易宋宝娇死了,也该熬出头了,没想到命这么薄,”她不痛不痒地叹息了一声,旋即又兴高采烈地挽起海潮的胳膊:“高兴的日子,别提这些晦气的事。难得小七赏光,我们姊妹可得好好乐一乐。”
宋贵妃:“呵,有你乐的,给本宫等着,今晚就来找你!”
寿阳公主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怨灵盯上,向梁夜道:“梁驸马,今晚我要霸占着小七,你不会恨我吧?”
梁夜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公主说笑,你们姊妹叙旧,臣岂敢有微词。”
寿阳公主微微眯了眯眼:“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