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二郎一听父亲的名字,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是……是……”

“方才你为何要逃?”梁夜问。

俞二郎支支吾吾半晌,忽然抬起头,愤慨地瞪着两人:“你们要杀就杀吧!莫要折磨我……”

海潮:“谁说我们要杀你?”

俞二郎闻言愣了愣:“你们不杀我?”

“我们杀你做什么?”海潮道,“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俞二郎仍旧一脸戒备,将信将疑。

海潮只得板起脸:“你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也能猜到我们是哪种人了吧?真要杀你,还用得着自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跑一趟?”

俞二郎吃惊地瞪大眼睛,口中简直能塞下一整个鸡子。

不过海潮的话显然说服了他。

“你们想问的是十二年前的事?”他谨慎地说,“小民只知道阿耶奉秘旨雕了一尊玉像,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海潮不禁有些失望,那太监果然说的不错,这俞二郎当时还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梁夜却瞥了一眼俞二郎的左手:“你惯用左手?”

俞二郎闻言眼中闪过惊骇之色,不自觉地把左手藏到背后。

可这欲盖弥彰的举动反而出卖了他。

他只得承认:“小民是左手更灵活些,不过这事除了家里人,旁人都不知道。”

梁夜也不解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接着问:“你父兄也习用左手?”

俞二郎皱起眉,疑惑地摇了摇头:“不是,就小民一个。”

梁夜脸色微沉:“那你不可能对玉像的事一无所知。”

俞二郎正要叫屈,他接着道:“因为那玉像有一部分是你雕的。”

俞二郎闻言如遭雷劈,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筛糠似地战栗起来:“小民……小民……”

“你不必害怕,”梁夜道,“我们不是来追究此事的,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事。”

俞二郎嘴唇动了动,颓丧地垂下头:“那玉像的事,小民知道的也不多……十二年前,小民记得是中秋之后第三天,阿耶回家,说上头派了一宗要紧的活,要是雕得好,能得很多赏赐,将来一家不愁吃穿。我们问他是什么活,他说连家里人都不能告诉。

“那活很重,他经常在工坊过夜,三五天回来一次,不到半个月就瘦了一圈,眼里都是血丝,回来也不同我说话,就关在屋子里,坐着喝闷酒,干喝酒不吃东西,也不点灯……阿兄同我很担心,有一天他喝得烂醉,我们实在看不过眼,就问他到底怎么了,那到底是什么活……”

“他起初不说,还把我们狠狠骂了一顿,后来骂着骂着哭起来,说是圣人下了秘旨,要他雕一尊真人大小的玉像,可他雕不出来。”

“雕不出来?”梁夜目光微微动了动,“为何雕不出来?”

“小民也觉着奇怪,不是小民夸口,阿耶的手艺在少府监的琢玉匠人里是数一数二的,要不然这活计也落不到他头上,怎么雕个玉像把他难成这样。

“阿耶起先不肯说,我们不停地问,他才吐露了一些,说他在刻这像的时候,好像叫什么东西缠上了,刻着刻着就开始晃神,不是刻刀突然崩了刃口,就是划伤了手,好像有什么东西暗中捣鬼,不让他雕成。他还开始做噩梦……”

梁夜:“什么噩梦?”

俞二郎面露恐惧之色:“也不知道是梦还是别的……他说看见有个女人站在他床头,害怕把那玉像雕出来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他说他年纪大了,死了也就算了,害怕连累家里。”

他苦笑了一下:“可阿耶一个工匠,雕成了是死,雕不成也是一个死,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做下去。”

梁夜沉吟片刻,问道:“玉像雕成之日就是他的死期,是那女子说的?”

俞二郎摇摇头:“阿耶说那女人没有脸,当然也没有嘴,不能开口说话,但是她一出现,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会发大水。”

“发大水?”海潮诧异道,“是真的发大水?”

俞二郎:“当然不是真的有水,是梦又不像梦,就是眼睁睁看见屋子被水淹了,阿兄和我死了,泡肿了,在水里飘着,他好像魇着了,想动不能动,想喊不能喊,只能干看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天一亮,又要去上工。这样的日子,就是铁打的人也要垮。”

他回想起往事,眼圈微微发红:“果然,不出几日阿耶就出事了……”

海潮心揪了起来:“他怎么了?”

俞二郎:“他的右手烂了,骨头都断了……送他回来的太监说他突然发狂,突然拿起锤子,把自己的手砸烂了……”

看着眼泪汪汪,小老头似的男人,海潮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可是真的疯了?”梁夜问。

俞二郎用脏污的衣袖揩了揩眼泪:“阿耶回来以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同我们说话,也不让我们请大夫,有时候半夜里会听见他大喊大叫,真像疯了一样……”

梁夜:“他喊些什么?”

“他说‘你别来找我了,我也没办法’,‘你快走吧’……差不多这些话。他手上的伤一直没叫大夫治,随便包扎了一下,没几天就烂到了胳膊,阿耶发起高热,就这么走了。”

梁夜点了点头:“为何你会去雕玉像?少府监应当不止令尊一个琢玉匠人。”

俞二郎:“因为别的工匠都没办法刻,眼看着工期快到了,管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叫我们兄弟俩试试。”

梁夜掀起眼皮:“为何别的工匠不能刻?”

俞二郎:“听说接手的都出事了,不是莫名奇妙地死了,就是受伤、得重病。”

海潮一阵不寒而栗,这玉像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这么邪门。

“后来呢?”她问。

俞二郎打了个寒颤,冷汗和着尘灰淌下来:“我们兄弟上了骡车立刻就被蒙上了眼睛,起先我们以为是去工坊,但是车走了很久,听声音像是荒郊野外,又走了好一会儿,车开始往上走,好像是上了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