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陆娘子心细,若发现可疑之处,可以叫人送信到骊山。”

“你怀疑薛御女?”海潮不解,“可她都死了。”

薛御女的脸虽然划花了,但不至于无法辨认身份,伺候她的宫人、同院的妃嫔、冯宦官等人,都证明了尸首千真万确是薛御女本人。

梁夜道:“只是以防万一。”

正说着,门外廊庑上响起脚步声。

程瀚麟和陆琬璎立即藏起自己的盘箸,站到一旁做出侍膳的模样。

有人禀报了一声,打起门帘走进殿中,是方才那个太监来复命。

“人找到了么?”梁夜问。

“回禀驸马,”那太监面露愧色,“奴办事不力,那俞姓工匠原来的确有两个儿子跟着他学艺,但长子已死,幼子做工时不慎断了一根手指,再也做不了琢玉的活计,已经不在少府监了。”

梁夜目光闪动:“他眼下何在?”

那太监道:“听与他们家相熟的工匠说,他出宫之后便做了和雇匠,替人做些粗工,最近听说是在城北郭外的光明寺,替人琢石佛。”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老工匠死时他幼子还是个半大孩子,多半什么也不知道。”

梁夜颔首:“知道了,多谢公公。”

出了宫城,海潮问梁夜:“回公主府么?”

梁夜道:“先去城北光明寺找俞二郎问几句话,然后从光明寺直接去骊山。”

海潮点点头,又叮嘱了陆琬璎和程瀚麟几句,又吩咐侍女回府收拾行装,便同梁夜登上马车向城北光明寺驰去。

??[97]玉美人(十五)

到了光明寺,海潮和梁夜向知客僧说明来意,知客僧立刻叫来主持,主持亲自将他们迎至清幽的禅院中,这才遣小沙弥去叫那姓俞的和雇工匠来问话。

谁想那小沙弥过了会儿跑回来:“师父,那工匠跑了。”

“跑了?”主持大惑不解。

海潮也问:“怎么跑的?你是怎么同他说的?”

小沙弥搔了搔长出一层小发茬的脑袋瓜:“小僧对那工匠说有人寻他寻到寺里来,俞工匠问是什么样的人找他,小僧只说是京城来的贵人,催他赶紧来,他说要去屋后溪里洗一洗头脸和手,小僧不疑有他,就在屋前候着,可半晌不见他出来,小僧心里起疑,走到屋后一看,人不见了,已经顺着山道往下跑,只剩个小点了。”

主持大骇:“可叫人去追了?”

小沙弥道:“智远和智空两位师兄已经去追了。”

主持这才略微安心:“请两位檀越放心,贫僧那两个徒儿是武僧,脚程比一般人快许多,一定能将人追回来。”

一边说一边给两人斟茶:“请檀越用碗粗茶,稍待片刻。”

梁夜道了声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问道:“主持可曾听说过竺慧禅师?”

主持微微觑起眼,想了想道:“大荐福寺倒是有竺字辈的沙门,但不曾听说哪位禅师法号竺慧……敢问那位禅师春秋几何?”

梁夜道:“大约七十上下。”

主持:“檀越是在何处听闻这位禅师名号的?”

梁夜:“听朋友说起,有一位法号竺慧的高僧,看相很准,便有些好奇。主持可有印象?”

主持自言自语道:“应当不会这么巧……”

梁夜:“主持但说无妨。”

主持这才道:“约莫四十余年前,贫僧在洛阳宝应寺挂单,遇到一个溯洛水而来,在寺中挂单的云游僧人,法号便是竺慧。但四十余年前的事,贫僧或许记错了也未可知,他也不会看相,即便法号相同,多半也不是同一个人。且那僧人有些古怪。”

梁夜目光微动:“有何古怪?”

“那僧人沉默寡言,极少与别的坐夏僧人交谈,旁人问他从哪里来,他也从不回答,”主持道,“云游四方的僧人多少会说几句官话,他却什么也不会,亦听不出他口音是哪里人。后来时间久了,他渐渐学会了些官话,但用词与旁人不同,十分古拗。”

顿了顿:“且他僧衣褴褛,远甚于一般云游僧,那时候寺中僧人,都猜他是不是从什么深山老林里来的。”

“另外,”主持微露赧然之色,“按说出家人四大皆空,那僧人却随身带着幅俗家女子小像,每有香客来拜佛,便拿着小像问他们可曾见过画上的女子。”

“果然很怪,”海潮和梁夜对视了一眼,“主持记不记得那小像上的人长什么样?”

主持笑道:“四十多年前见过几回,画上女子的容貌是记不得了,但画艺拙劣,绘制之人似乎竭力想画出姣好容貌,却事与愿违,反而令人望之生畏……那小像似乎是画在一片软皮上,年深日久已成了棕黄,残破不堪……”

他眯起眼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那女子的脚下,似乎画着波浪……”

正说着,只听门帷外头响起小沙门的声音:“师父,师兄将那俞匠人带回来了。”

主持赶紧站起身,掀开门帘,两个身形高壮魁梧的僧人压着一个矮小的男人走进来。

海潮看清来人的外表后,不禁有些吃惊。

俞匠人是十二年前雕完玉像之后死的,当时俞二郎还是个半大孩子,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十岁,可这人额头上已有了深深的皱纹,破旧的灰褐色短袄打满了补丁,身上和发上落满了石粉,仿佛头发斑白,加上身形矮小而佝偻,乍一看像个小老头。

梁夜看了一眼主持,主持当即会意,识趣地站起身:“贫僧先告退。”

梁夜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待主持和他几个徒弟走出禅院,掩上门扉,梁夜方才问道:“你是俞二郎?”

那俞二郎跪在地上,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道:“小民是俞二。”

“你父亲可是少府监的琢玉工匠俞大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