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扫了眼村民,老一辈的人中有许多低下了头,还有一些别过脸去,年轻人大多露出茫然之色。

“其实你们都知道,”夏绫看着那些熟悉的长辈,眼中满是悲哀,“你们都知道神蚕种是怎么来的,是不是?”

夏锦抿了抿唇:“凡事都有代价……”

夏锦嗤笑了一声:“对,我就是这个代价,我阿娘也是,我姨母也是,这几百几千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的不知道的,被你们供奉给那个妖怪。”

她顿了顿,直视着夏锦,双眼映着火把的光,仿佛要燃烧起来:“锦姨,你夜里睡得着觉么?”

她摇了摇头:“你们过的又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难道不明白?这整个村子都是这妖怪的供奉,我们都是它的血食,不管女的,男的,老的,小的,一个也逃不过!”

夏锦避开她的目光,无力但又固执地辩驳:“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定有它的道理,几千年都是这么过的,不能在我这里坏了规矩……”

海潮抬起头,轻蔑地笑了两声:“什么规矩不规矩,横竖你们的马头娘娘已经烧死了,那些鬼东西也烧没了,你们想守的规矩也没了!”

这番话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许多村民捂着脸如丧考妣地痛哭起来。

夏锦连忙道:“马头娘娘的神像还在,只要诚心供奉,一定能感动天地,让神明饶恕我们的罪过,再为我们茧女村降下福祉!”

她说着向身旁的女人点了点头。

那女人将怀里一个锦缎襁褓交给夏锦。

夏锦接过襁褓,举到头顶,旁边有人举起火把照着,海潮这才看清楚襁褓里的东西,一阵毛骨悚然和反胃里面包着的不是婴孩,而是一截烧焦的木头,依稀还能看出神像原来的影子。

许多村民一见那东西,便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口中喃喃地说着祈福的话。

海潮想说什么,梁夜走到她身边:“你帮不了他们,人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人,声音比夜风还寒凉。

海潮蹙眉:“可是……”

看着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对着一截烂木头顶礼膜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夏绫的肩膀颓然地垂下来,夏锦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向夏绫道:“阿绫,听话,别叫你阿娘失望。”

夏绫身子颤了颤,重又挺起背,昂起头:“就这样认输,才会叫阿娘失望!她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她没做到的事,我来帮她做!”

她直面夏锦站着,向那些仍旧站着的村人道:“我要离开这村子,到外面去,谁跟我走?”

那些人里大多都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但也有几个中年人,甚至还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既有兴奋与期冀,也有恐慌和畏惧,迟迟没有人敢向夏绫迈出一步。

良久,一个耄耋之年、脊背佝偻的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向夏绫走去。

一人道:“缎婆婆,你一把年纪凑什么热闹?”

另一人说:“别还没走出这座山就咽气了!”

人群里发出稀稀落落的哄笑。

老妇不理他们,冲着那些站立着的年轻人一笑,堆起满脸的褶子:“老婆子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人都不怕,你们年轻力壮怕个什么?”

走到半道,她忽然一个转身,朝着夏锦扑过去。

夏锦不曾料到有这一出,一个趔趄,手里举着的襁褓便掉在了地上。

老妪抡起拐杖照着神像重重砸去,那神像原本就烧得几乎成了碳,焦脆不堪,等其他人回过神来抢夺拐杖,神像已经碎成了渣。

老妪被夺了拐杖,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仰起头大笑:“老婆子活了一辈子从没这么畅快过!”

她朝着苍紫的天空吼道:“阿娘,锻儿替你报仇了!”

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她像个孩子一样啜泣起来。

夏绫走过去,把她搀扶起来:“缎婆婆,我们一起走,慢慢走,一定能走出去。”

原本举棋不定的年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夏绫身边,有亲人哭着喊着要把他们拉回去,拉扯了一会儿,最终夏绫身旁聚集了十几个人。

夏锦看着她,神色复杂:“阿绫,锦姨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走?”

夏绫坚决道:“是!”

夏锦点点头:“好,锦姨不留你。但丑话说在前头,从你们踏出村子起,便再也不是茧女村的人,你们要向马头娘娘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回茧女村。”

夏绫:“我不向妖怪发誓,但是我答应你,不管是我还是我的后代,永生永世不会再踏足茧女村一步。”

人群中发出窃窃的语声。

“他们一定会被马头娘娘责罚的……”

“何苦呢,好好的日子不过……”

“都是那些外乡人弄出来的事……”

“我就知道这孩子不安分,三岁看到老,从小就爱顶嘴……”

就在这时,天空中有一道霹雳闪过,隆隆的闷雷响起。

村人大骇,叫着“马头娘娘要降罚了”,“快躲回家里去”,“别叫那些叛逆连累了”,纷纷四散向家里逃去。

夏绫向追随她的那十几人道:“这场雨一落,暗河水就要涨起来了,大家回去收拾好行装,砍竹子把排子扎起来,天亮前我们就走。”

那些人默默地点点头,彼此间也不交谈,仿佛屏着气,多说一句就会泄去。

夏绫向海潮道:“你们去我那里躲躲雨,包扎一下伤口,等这场雨停了我们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