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早熟,虽然并不清楚大人的世界那么多复杂与争斗,可她也明白一个人的照片被刻在墓碑上意味着什么,她垂下头,小小的手指捏住一枚玫瑰花瓣,她对于这个世界,在很小时候,最依赖的男人就是顾升,唯一的他,那时蒋华东并没有回来,她就是坐在顾升的肩膀上慢慢长大,说话,行走。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把他当成爸爸,他纵容她吃糖,在妈妈面前帮做错事的她打掩护,她一度认为,这世上最好的人就是顾叔叔,他永远不会走,不会离开。
蒋华东抱着薛宛迈下台阶,回头叫了一声小玉玺,便继续往山下走。小玉玺呆呆的站起来,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眼泪,她转身看了一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亲,柔软的身体蹭过去,贴住墓碑,亲了亲顾升的照片,她说,“顾叔叔,我会听话,等我有空了,偷偷烧一些糖给你吃。”
小玉玺抹了把眼睛,将眼泪全部擦掉,然后转身跑进大雪的深处。
薛宛回到墨园后发了高烧,但由于她不能吃药,只能选择物理降温,于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迟迟不见效。
蒋华东把私人医生逼得发了疯,连夜守在房间内,直到她在天亮时终于有了点气色,蒋华东才放医生离开,保姆送到门口时,医生对卧房内的蒋华东背影说,“蒋总,夫人怀孕四个月,现在比较畏寒,也是即将进入浮肿等时期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要让夫人劳累和伤感,否则对于生产时都非常棘手。”
蒋华东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医生也习惯他的漠然,除了薛宛,他总是谁也不愿理会的模样,随着年纪增长,这个特征更加明显,很多记者和职员都在背后说,虽然他现在比从前温和了一点,但眼底的目光和对待人的脸色也更加疏远了一点,似乎是薛宛非常自卑,总害怕他会在外面爱上更优秀漂亮的女人,蒋华东为了让她安心,每天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医生离开墨园后,蒋华东握着薛宛的手,非常焦急的等待她彻底醒来,他另一只手端着粥碗,而她半睁着眼睛,看到的就是他那副苍白憔悴的面孔,忍不住笑了一声,蒋华东听到她笑,这口气才算落下。
“一点小病而已。发烧不算什么,瞧你担惊受怕的样子。”
薛宛抬起手想要摸他的脸,却发现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无力,蒋华东主动俯下身体,将脸凑在她面前,轻轻啄了啄她的唇角,“摸不真实,亲一下感觉到我了吗。如果感觉不到,等你身体恢复一下,我还可以让你更真实的感觉我。”
薛宛看着他那张刚毅的面庞,却开出这样不正经的玩笑,她笑着推了他一下,“去送女儿上学,然后上班,不要在我眼前晃,一点也不省心。”
蒋华东听着她和自己吵闹,非常满足的噙着笑,喂她喝了水和粥,又替她掖好被角,叮嘱保姆好好照顾夫人,便从卧房内离开。
顾升和冯可可的事,让蒋华东这颗在岁月安好中沉寂下的心又躁动起来,他真怕,如果当初走错一步,继续选择违背道德和法律,在这条根本无法永恒的路上一错再错,现在他和薛宛是否也都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他坐在车内,怀抱着难得沉默寡言的小玉玺,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没有半点颓唐,还是那一座繁华到让人心悸的城市,只是这岁月中又少了一个人,在眨眼间就少了,根本来不及挽救和握住,而这滚滚红尘之中也少了一段荡气回肠的情事,多了一座碑,两抔冰冷的骨灰。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还债【明天是程的部分了。】
新年前后,宏扬的一款新产品上市,几乎在一夕间抢购一空,市场部门接到了许多市场的发货单子,忙得不可开交,而蒋华东这边的几份出口大单,让他接连加班了两个晚上,整个人疲惫得几乎要脱了原型。
他正在靠在椅背上午休假寐时,方雅琪忽然从办公室外进入,手上拿着一个银白色镶嵌着粉红色边缀的卡片,蒋华东睁开眼微微缓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她说,“什么事。”
方雅琪笑着将那张卡片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后发现是一张请柬,他颇有几分惊讶说,“你要结婚了,很突然的消息。”
方雅琪点点头,“是,我要结婚了,我以为蒋总比任何人都希望听到这个消息,至少这样,我这个随时会爆炸的隐形炸弹,终于失去了它的战斗力和杀伤力。”
蒋华东自然明白她话中的寒意,他将请柬放入抽屉中,“你婚礼那天,我会告诉古桦推掉我一切安排,亲自带着我太太出席,为你封一个大红包,表示我的祝福。我非常愿意看到我的员工找到很好的归宿,这于我而言的确有益无害,家庭的美满是事业的助益,如果有一段非常幸福的婚姻,那么在工作上会产生很大动力。”
方雅琪两只手交握置在身前小腹位置,她仔细探究着蒋华东的神情和目光,除了诚恳与真挚,再没有其他任何情愫,她无比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和我丈夫会期待您与蒋夫人的到来。”
蒋华东拨通了内线,吩咐人事部为方雅琪多安排一个星期的婚假,他挂断后对她说,“好好珍惜假期,夫妻之间能否奠定非常好的婚姻基础就在新婚的一段时间内,你非常聪慧心细,我相信你可以很好的平衡事业与家庭。”
方雅琪说不出此时的感觉,她非常仰慕这个上司,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那样耀眼,她恨他对妻子的忠诚,让她无法靠近他分毫,可她也在想,如果他不是这样正经沉稳的男人,她还会爱吗。
显然不会,不然他就不是蒋华东了,她的执念也没有半点意义。
在知道方雅琪要结婚的消息后,蒋华东沉浸在终于肃清了这个麻烦的轻松喜悦中,没过两天薛宛流产了。
没有任何预兆,只是突然的腹部坠痛,她疼得晕死过去,再醒来置身于医院病床上,腹部完全平坦下去。
她哭着抓紧床单,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
其实这一胎,属于意料之外。
生下升平不到八个月,她有了这个孩子,当时生蒋升平她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比生小玉玺还要更痛,没有来得及好好休养,所以这个孩子医生并不建议留下,是她非常固执,觉得哪有母亲扼杀掉孩子出生的权力,不管孩子能活多久,最起码要让她到这世上看一眼,哪怕一眼。
而蒋华东自然明白其中的危险性,怎样理智的劝说她她都不肯听,薛宛就是这个毛病,认准的事,固执起来让人一点法子都没有,而他尽管曾经非常感动于她这样的固执,才会带着小玉玺等了他这么多年,可这样的固执用在错误的地方,他也没办法拉回她。
就这样谨慎妥帖的熬了四个月,到底还是没有保住。
失去孩子后,薛宛郁郁寡欢了好一阵,蒋华东怎样逗她笑她都没有表情,痴痴得抚摸着一件非常好看的肚兜,听大夫说是个女孩,她其实一直想要给蒋华东生一个非常乖巧的女儿,而不是像小玉玺那样的魔头,原本以为自己小心点就能守住,最终还是没有缘分。
蒋华东夜深人静搂着她说,“相比较顾升还有冯可可,我们非常幸运,这世上很多罪都需要偿还,在这一点上,大约我们是漏网之鱼,按照道理,我也不会活,也许这个孩子就是替我们还罪的,不要太贪心,我们有相思和升平,就够了。”
薛宛哭着揪住他衣领,将脸埋在他胸口,“可我不想失去她,我非常努力留下,我喝了很多药每天都小心翼翼,我没有想到她还是走了,四个月是不是都成活了。”
蒋华东闭上眼睛,下颔抵住她的头顶,轻轻摩挲着,他何尝不难过,但他知道,这是命,就像顾升和冯可可,也许换一条路,就能够等来相守的一日,是他们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将这样的美好期待变成了泡沫。
这个孩子,大约真的只是来还债的。
蒋华东请了心理医生,每个周末都过来开解薛宛,他生怕他会再一次被命运掠夺走薛宛,让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任何一点他都不敢忽视。
在这样精心照顾下,薛宛的精神渐渐恢复了一些,可身体却总是虚弱,从此药不离口,连两岁多的升平都抱得很吃力,经常会觉得疲惫燥累,蒋华东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之下,萌生了提早退出商坛的念头。
程毓璟拿到他的公司转让合约,有些惊讶,他记得蒋华东说,要在五十岁交出宏扬,没想到一下子就提前了三年多,而他根本没有准备。
他最近一次见到薛宛,是新年假期,她坐在软椅上捧着暖手的药罐,脸色有点苍白,虽然还是那样美貌,可失掉了很多生气,蒋华东非常担忧却又无计可施,只能陪在她身边等她渐渐恢复,程毓璟私下也问过医生,都说她没有任何问题,只是精神萎靡不振那一段伤了心和胃,食欲大减,心口落下了发闷的病根,需要慢慢调养,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药物。
薛宛不过才三十岁,蒋华东很心疼,决定将宏扬和恒宛提前交给程毓璟,他带着她到港城求医。等恢复了再回来,而小玉玺也正好要到港城上三到六年级,先移居过去几年,几年后的事根据情况才下决断。
估算资产后,程毓璟支付三十七亿元垄断交换蒋华东名下所有股份,交接仪式在这一年八月中秋后的第一个星期举行,几乎成为了商业界最为震惊的事,程毓璟将恒宛的全部股份融到程氏名下,保留宏扬集团,两家一起经营,一时间成为上海风光无两的商业大亨,身价一夜之间翻了近四十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曾深爱过
蒋华东和薛宛去港城安排在方雅琪婚礼之后,他承诺了会到场祝福,就一定不会食言,而薛宛在流产出院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对待什么都非常冷淡,只有小玉玺牵着咿咿呀呀的蒋升平靠近她时,她才会给点反应,非常温柔的抱起来亲一亲,而蒋华东除了眼馋儿女的待遇,也没有任何法子再求得亲密福利。
心理医生在接触过她一段时间后,情况终于好了一些,蒋华东趁胜追击对她提到了方雅琪婚礼的事宜,打算带着她出去接触一些人,大约人在面对非常热闹的场景时,都会有些触动。
难得薛宛没有拒绝,非常痛快答应下来,脸上还挂着一丝浅笑,宏扬与程氏双方公司的交接事宜还没有完全结束,他把一些清算项目安排给古桦全权代理,自己则带着薛宛去了婚宴现场。
其实说来,蒋华东要带着薛宛离开上海,并不只是因为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出现了些忧患,更多是在这座城市,发生了太多事,在短短七年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那些于他们而言都非常重要的人,一一离去,薛宛的压力都崩溃到了一个极限,她需要逃离,需要到一个崭新的环境缓一段时间,等这种窒息压抑的情绪过去后,再回到这片土地。
否则再这样下去,蒋华东很怕下一个离开的会不会是她。
其实女人的承受能力需要一个韧劲,弹性很大,薛宛最坚强的岁月,已经在他牢狱之灾那四年时间内完全耗尽,蒋华东时至今日什么都赌不起,沾上薛宛的任何事,他都不允许有丝毫的纰漏与疏忽,因为她是他的命,一直以来都是。现在和以后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