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三桥回到办公室查看了几封邮件,又出了几道刑法分论课的课堂测试题。忙完了以后他想到自己的老恩师刚才嘱咐说要多留心寻逸的动作,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学生的电话。
此时此刻,在宿舍里看书的寻逸淡淡地瞥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一串陌生号码,便又把视线移回书上了,半点儿按下“接听”键的意思都没有。他任由手机在桌子上振动到疲软,才推了推眼镜,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一个男人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你好,你是寻逸吧?”
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陌生,寻逸微微蹙了蹙眉,警惕地说:“我是寻逸。你是”
电话里的人扯着嗓子说:“我是顺丰快递,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最近没订过东西。”寻逸声音冷了下来,他一侧头,目光透过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儿眼镜再次落回了书页上。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后又嚷嚷起来:“可是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和手机号,寄件人是周觅。同学,你过来取一下吧,就一束花,鲜花,放不住。”
听到“周觅”两个字,寻逸的神色变了变,语气比之前更冷了:“你帮我扔了。”
电话那头的快递小哥急了:“不行,你得签收一下,我们公司有规定鲜花”
“以后再有周觅寄来的东西,你直接扔了就可以,不用给我打电话。”寻逸不顾对方在电话里吵吵来吵吵去,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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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逸临铺的男生虽然打游戏打得正起劲儿,但耳朵可是片刻也没闲着,他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了句:“又是周觅?李天歆的事还没找他算”
另一个站在他身旁,看他打游戏的男生朝着他的后背锤了一下:“你怎么回事,提什么不好提这个?”说完后,朝寻逸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继续看书,别理他,他打游戏打糊涂了。”
这两个舍友怕寻逸也是有原因的。别看寻逸平日里一副斯文模样,打起架来却比谁都狠,学校里那些散播过李天歆谣言的人,或是背地里说过李天歆坏话的人都被他用拳头狠狠地教训过。虽然寻逸的本科同学整体上素质都不错,但就算再优秀的群体也保不齐有几个爱搬弄是非、传谣造谣的人。对于那些造谣的人,寻逸曾经尝试过好言好语相劝,但后来他发现这种温和的方式根本不管用,只有用拳头才能让那些人闭上嘴巴。
寻逸的两个舍友挺同情寻逸和李天歆的遭遇的,平时寻逸遇到困难他们多多少少也帮一些。而且对于一些敏感词汇,比如说”李天歆”“周觅”“跳楼”“死亡”,他们能不提就不提,偶尔一时嘴快说了出来便立刻想办法掩饰过去。他们知道寻逸喜欢安静,所以在寝室看视频的时候都会带上耳机,接电话也会自觉移步楼道。
今天让寻逸心生烦躁的不是他的两位舍友,而是他自己的手机。那东西刚安静没两分钟,又没完没了地振了起来,一副躁狂症发作的模样。
寻逸抿了抿唇,淡淡地瞥了屏幕一眼,发现上面显示的不是刚才那一串恼人的数字,而是“何敬远”三个字,他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
“学长。”寻逸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其实他已经预料到何敬远为什么要找他了,因为对方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为了同样的事数据分析。
寻逸一直是何敬远的御用数据分析师,其实他没那么精通医学统计和数据分析,但和其他本科生比起来要熟练很多,最关键的是找他做数据分析不用付费,毕竟学长学弟的情分摆在那儿呢这廉价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寻逸本科读的是本硕连读七年制预防医学,课容量比八年制临床医学少上一些,再加上他之前打算在大五下半学期转成流行病学方向的硕士,所以大学这几年他陆陆续续地把流行病学和医学统计所需要的软件R语言、SAS、STATA,还有结构方程Mplus都自学了一遍。后来,这些统计分析软件他自己倒没用上多少,光帮着学长何敬远发论文了。
何敬远果不其然地在电话里说:“学、学、学弟,你能到实、实、实验室帮我看看怎么分、分、分析数据吗?你、你、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我没完全记、记、记下来。”
“好,我一会到。”寻逸不想再听对方多扯,立刻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后将手机调至静音,又把桌上的书放进书架,转身走出宿舍,直奔实验室。
于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有些点儿背的邱三桥连着给寻逸打了两通电话,都显示正在通话中,第三通虽然打通了,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好作罢。
邱三桥等对方的回音一直等到了晚上,结果不但一个电话都没等到,连条短信也没有。他当老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其实邱三桥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若不是自己害得寻辉葬身大海,害得刘芳华精神分裂,寻逸的性子应该也不会这么古怪。
也是,他一个“杀人犯”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被害人”的儿子对自己展颜微笑?
真是讽刺。
临睡前,邱三桥吞了片安眠药才上了床。孟德斯鸠和边沁这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乖乖地趴在他枕边,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在他柔软的发心轻轻挠上几下。
邱三桥把孟德斯鸠抱在怀里,又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收件箱,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信箱里除了移动公司和亚马逊发来的广告之外,再没其他。他忍不住写了一条短信【小寻,我是邱老师。你最近怎么样,如果有空的话欢迎你经常来研究室。】
这次对方回复得很快,不过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邱三桥盯着这个“好”字看了许久,从这个字里不断渗出的寒气让他脸上的毛孔在一瞬间齐刷刷地都闭上了,他差点儿打了个寒颤。
邱三桥发现,都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无法习惯寻逸的冷漠。
寻逸。寻逸。
邱三桥忽地想起自己的老恩师叮嘱说要多留意寻逸,便叹了口气,又打了一句【小寻,平时生活上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交流。】写完后觉得不妥,又把文字全部清空,重新写下“小寻”两个字。他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后面写些什么好,干脆不回复了,毕竟他跟寻逸那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论辈分论年龄,他俩中间可是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邱三桥正准备关上手机的时候,收件箱里突然多出来一条信息。看见发件人是寻逸之后,他眼前一亮,但下一刻他点开这条短信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短信里的文字像火苗一样从手机屏幕中蹿了出来,直直地卷进他的双眼,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
邱三桥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短信里写着【老师,你认识海关的人么。】
海关海关海关海关海关。
邱三桥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默念着这两个字。
看来寻逸已经查到海关了,邱三桥边想边翻了个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格外沉重,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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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边沁一下窜到主人的身边儿,在男人耳边软软地叫了一声。
邱三桥抬手抚了抚小家伙毛茸茸的耳朵,眼神中写着满满的疲惫。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还是来了……边沁,我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的,现在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之前犯下的错。
折耳猫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几步蹭到床角处,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床。
邱三桥没工夫“管教”那小东西,因为他此时一门心思全扑在寻逸发过来的文字上,一时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如果回复【不认识】,估计寻逸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向他询问这方面的事了,再想了解到那孩子的调查进展,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倘若回复【认识】,那么他这么做岂不是在帮着对方调查自己?
还好寻逸的下一条信息替他解了围。显然,那孩子现在还对他心存戒备,不然不会立刻追了一条【对不起,发错了。】这条信息的发送时间距上一条的不过三分半钟。
邱三桥想不明白是什么让寻逸做出了刚才那个草率的决定,又是什么让那孩子改变了想法。他想着想着,安眠片的药劲儿突然上来了,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邱三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戴长剑还有龚鸣几个人坐在一只救生艇上,放眼望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黑洞洞的,只有近处的水波被月光勾勒出几条弯弯曲曲的弧线。
不过,这次的梦境却不仅仅是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简单回放,因为寻逸那孩子也在救生艇是上,正好坐在邱三桥身边,男生的身上还穿着面试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衫。
邱三桥微微挑了挑眼角,一下子看见了寻逸手中握着的利刃。他心中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但身体却像钉在筏子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衣青年狠狠地给了他一刀。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胸口。伤口处不断有血水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救生艇上,在月光下鲜红鲜红的。不过邱三桥却没感觉到多痛,只觉出了一股彻骨的冷。
下一秒,寻逸把他抛下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