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这几年水旱二灾并起,各地守备几无颗粒,又加之五剑叶的生意被搅黄了,如今只黄一炳还能从修筑寿园所剩的款项中,扣出些东西来交差因此,园子里几座殿宇封顶的活计,做得便潦草许多。

盖是勉强盖好了,为了避免龙诞日出什么差错,不惊扰神佛,张葳连水陆醮场都做了不少,诸天神佛请了个遍若叫那园子在天子寿辰前见了血灾,染了煞气,一切都要付诸东流了!

王彦卿却怕杀不了徐徵,夜长梦多,与张葳辩道:“上皇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如何惧怕那些魑魅魍魉,暗处宵小!”

不等他们争出结果,官家便出声打断,一锤定音:“好了,先将人抓去审!”

他显然是被张葳说动了。

生辰是大事,不得有任何差错。

禁军去徐府拿人,徐徵正站在院子里,弯腰清扫庭中落叶。

自从上回进了诏狱,他便遣散了家仆,至亲也都送到了高潭,托由李乐训照看。

如今临康的徐府之中,便只有他一人。

见了禁军的面,他放下笤帚,伸出手从容道:“劳烦为我上枷。”

好似已等候多时了。

带上木枷,他走得也从容。

然而前路微茫。

上回下狱时,尚有汤饭饱腹,陋室可居。

今次却要受刑求。

上回他流连于院中两颗樟树之下,那树在冬日里仍然苍翠,今次他竟一眼都不多看。

刚将人投入大狱,打过一顿杀威棒,法司就迫不及待地来提审。

来的判官与徐徵相识。

他不着急叫一旁侍立的书办抄录口供,反而搬来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摇摇头道:“徐公你这是何苦?”

徐徵则在堂下跪着。

他身负重枷,衣冠皆除,只身着一件单薄的囚衣,囚衣上隐隐渗出些红褐色的污痕,是杀威棒打过的痕迹。

天牢修在地底,不见天日,冬日里更加湿冷,徐徵背上棒疮崩裂,血肉流成一片,人却跪得挺拔,半分不抖,好似不知疼痛。

抬头看向判官,目光平静,不发一言。

囚衣虽脏污,但面容仍旧收拾得整洁,乌黑的头发仍旧一丝不苟地束在髻里。

判官见他死硬,叹了口气:

“我与公相交,素来仰慕徐公之大才。可我这差使是王太师交下来的,须得奉命行事。公如今见弃于上,王太师想叫你受这番皮肉之苦,我也不得不照办。棍棒下来还有别的手段,什么节鞭笞身,竹蔑子夹手,冷水浸身,这都要使过一遍。若王太师仍不满意,还有针扎火烙,折腿断手,挖眼拔齿的法子。”

“徐公,你代李乐训迎那宋师剑来朝,实在是失之不智。此二人皆土匪出身,身后无万民为倚,更无天下学子为应,官家要以此为由治罪,便无需顾忌声名。王太师自然也能得空公报私仇。”

徐徵听他一番痛陈,仿佛早有预料:“我自晓得。不仅如此,还可将高潭府失手之责,全加于我一身两方对阵,主帅不在军中,反而贪生怕死,躲到临京城里去了。该遗臭万年,受天下人唾骂。便是凌迟车裂,剥皮楦草,也死有余辜。”

说得那判官不禁汗颜:“这……擅离高潭确是事实,是徐公你冒进了。”

徐徵却盯着他的眼睛道:“方才一言,乃是揣度王太师所想。徐某死不足惜,而高潭绝不会失守。”

判官若有所悟,便继续劝他:“原来徐公是另有打算。不过我想你应当知晓,今次的转圜之机,只应在张枢密身上。天子诞辰将至,张枢密生怕杀生冲撞了神仙,坏了修筑寿园的功德。王太师使我来料理你,意在叫你身殒狱中;张枢密却惧见其成。我虽不会使什么恶毒手段害你身残,但也不会留手招惹王太师不快,只能借张枢密之名拖延时间。公若能在重刑之下保命,千万趁此时机,托人相救。待龙诞一过,尘埃落定,公命即休矣。”

而徐徵话虽多说了几句,此刻回他,态度却仍然冷淡,语气不带悲喜:

“蒙君贵言。便请用刑吧。”好像目下将受严刑之人,并非他自己。

他坦荡地跪着,任凭刑室里的甲士将他双手缚住,吊在铁架上鞭打。

鞭子上密密麻麻排着倒刺,倒刺上沾满了盐。

鞭风抽乱了徐徵整齐束好的发髻。

他先前的棒疮有的裂了,有的没裂,鞭子将它们绞在一处,全都重变得血肉模糊,其中还混着囚衣上的麻线。

判官不忍多看,起身背向,闭上了眼睛。

徐徵也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却紧咬住牙关,不出一声。任那疼痛激起的冷汗,沾湿了他的脸庞,使那两扇长而密的睫毛尖上,也坠起浑浊的水滴,而耷耷地垂了下去。

一时间,只剩下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响。那声响由清脆,渐而变得沉闷了。

连日的奔波,诏狱里的辛苦,使徐徵急速地消瘦下去,脸上失尽了血色,一对柔软的嘴唇也变得干裂枯涸,淡得看不出颜色。

他吊挂在刑室里里,宽大的囚衣罩在他身上,浸饱了血水与汗水,好似孤松上挂着道旧灵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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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李乐训正在围困金城。 站在山坡上远望家乡,记忆中的高墙竟显得低矮起来。 寒风如刀,呼啸而过,城墙上的旗帜也不如记忆中那般威严煊赫,反倒像是被裁成小片的碎布头。 金城守军负隅顽抗,她倒也不急,屯扎在四周,慢慢等城中粮草耗尽。 全因曲州一行,让她收获颇丰。 既有从朝廷要来的粮款,还有曲州知府的孝敬。 而新来的宋师剑一伙,则自带干粮,吃喝无需她发愁。 且宋师剑虽对她本人不怎么尊敬,但并不违抗军令,来了之后,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出了不服管教的刺头,宋师剑也会自己先收拾了,绝不闹到她这个主帅面前。 金城已在瓮中,李乐训便清闲了些许。 有空便与亲信李佛青、李白善等人玩起了博戏。 龙诞日近在眼前,自然成了高潭诸人的谈资。 李佛青玩棋不专心,刚下完注,就想要聊几句。他问李乐训:“大姑娘在曲州送没送礼?” 李乐训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送是送了。但我哪里舍得在曲州花钱,都让曲州知府去操办的,总不过是些奇石花草,哪能跟高潭相比。高潭有徐徵,他最懂圣心,到时献宝,定然出尽风头,力压百官。可惜我赶不上寿日,看不见这场热闹。” 李佛青十分奇怪,忍不住言语粗俗:“那皇帝老儿过什么鸟寿日,钱全让他一人浪费了,大姑娘竟会送礼去?” 李乐训比他更奇怪:“废话,既尊官家为天子,这点面子难道还不给吗?叫你跟在徐徵身边,多学他长几个心眼,怎么还越学越笨?” 一旁的李白善听话听音,心道不好,李佛青此话或有不妥,连忙小声道:“大姑娘,不是佛青莽撞,是据我等所知……徐相公并未送礼。” 李佛青接话:“对啊!徐相公不仅没送礼,我把临康来的选礼使一刀杀了,他也没怪罪我。” 李乐训猛然抬头。 她手上还捏着棋子,便把李佛青拉起来,面色也变得凝重:“你杀了选礼使,徐徵知道?” 李佛青莫名其妙:“对啊!那选礼使是王彦卿这个青国走狗派来的,要暗害徐相公,我杀了他,也是为徐相公好。他就不该怪我!” 李白善听他竟在这当头自卖自夸…

而此刻李乐训正在围困金城。

站在山坡上远望家乡,记忆中的高墙竟显得低矮起来。

寒风如刀,呼啸而过,城墙上的旗帜也不如记忆中那般威严煊赫,反倒像是被裁成小片的碎布头。

金城守军负隅顽抗,她倒也不急,屯扎在四周,慢慢等城中粮草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