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各大部门的财务为了那核算不上的十几二十块钱忙得昏天暗地,李寂也是这些焦头烂额的大军中其中一员。
他加班加到八点多,才得以走出办公楼。
安保大叔见他出来,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小许,又加班啦?”
李寂笑道,“是啊,年末比较忙。”
“等忙过这阵就过年了,到时候好好休息!”
大叔洪亮的声音仿佛驱赶了些许寒凉。
外头风起萧瑟,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般冷得人神共愤,但刺骨的风裹挟着湿气直往人骨子里钻,也足够让人打上几个哆嗦。
李寂裹紧了外套,小镇的夜晚并不如大城市那般热闹,又是年末,街道上的人比平时少了一大半,颇有点萧索的意味,但他很喜欢这种安宁与惬意。
来到离镇两年多,他的生活总是这样平淡,明天两点一线在公司和家里来回周转,他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接触到的都是和善又可亲的人,当年那些惨痛的过往,像是彻底被埋葬在记忆的深处,他从来不刻意去记起,只有强迫自己去遗忘,他才能完全与过去告别。
离镇没有地铁,李寂漫步到离公司最近的公交车站,赶最后一班公交车。
他刷了卡,还不到九点,公交车上就几乎没有乘客了,他走到最后排坐下,车厢里有点闷,他打开了一小道窗缝,凛冽的北风灌进来,吹拂在脸上有些微的刺痛感。
他不甚在意,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心情不错地无声哼起歌来。
公交车抵达下一站,有人上了车,李寂不经意地转眸去看,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穿着灰色外套上了车,他正想收回目光,却在昏暗的车灯里骤然看清来人的脸,猝然半站了起来。
车内的乘客一只手数得过来,他的这个动作自然也引得青年的注目,青年朝他看来,四目相对,皆愣在原地。
李寂不敢置信地出声,喊出那个曾让他愧疚不已的人名,“陈哲?”
陈哲也认出了李寂,一时之间两人皆五味杂陈。
他往李寂的方向走去,眼里也闪着诧异的光芒,“李寂!”
阔别多年的故人猝然闯进自己的世界,不可谓不惊喜,李寂下意识看向陈哲的手,当年陈谨的言论仍如雷贯耳,在他和陈谨的对弈中,唯一牵扯进来的无辜者,便是陈哲,这些年,他时常会想起因他受无妄之灾的陈哲,如今见他右手无力地耷拉着,内心的愧疚更是犹如万千潮水将他吞没。
陈哲下意识把自己的手藏在身后,他有点拘谨,“没什么......”
不过是安慰李寂的话,李寂当然明白。
两人一同坐下来,公交车缓缓而行。
“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陈哲回忆起过往,叹息道。
这些年已经少有能让李寂情绪波动的事情,但再见陈哲,还是让他感慨万千,他的鼻子被风吹得有点凉,眼睛却是热的,终将含在嘴里多年的话亲口对陈哲说出来,“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陈哲该有大好的未来。
陈哲俊朗的面容露出一个笑,“我自愿的,本来就是他滥用权势,我身为警察,当然要保护受害者,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
李寂看着光影中陈哲的脸,好似又见到了初见时的陈哲。
当时他才十七岁,因遭受校园暴力报警求助,只有陈哲满腔热血地为他抱不平,他后来能够暂时逃脱陈谨的控制,也得益于陈哲的帮助,对于陈哲,他有着天生的好感,也由衷地感激。
时过境迁,连李寂都自觉心境有极大的变化,可陈哲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正义凛然的小警察,如若不是陈谨......
李寂神色落寞,“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吗?”
他没有忘记,因为陈哲废了一只手,再也无法实现远大抱负,只能退居后勤部的事情。
“是啊,三个月前调过来的,”也许是为了让李寂安心,他又笑着说,“这里民风淳朴,我觉得挺好的。”
李寂不忍心再揭陈哲的伤疤,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很喜欢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从前的那些苦难从未降临在他们身上。
下一站李寂就要下车,他连忙拿出手机跟陈哲交换了联系方式。
等看着公交车开远,他还像是活在梦里,萦绕在多年的大石头,在见到陈哲的这一刻,终于有了挪开的迹象。
他与陈哲,当真是有缘分,世界这样大,易鸣旭抹去他从前所有的生活痕迹,他却还能在茫茫人海中与陈哲相遇,不是上天的安排又是什么。
李寂在夜风中释然一笑。
之后两人都有断断续续的联系,陈哲如今在档案部当差,虽然一辈子大抵只能耗在浩瀚的卷宗里,但正如他所说,只要是能为人民服务的,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
李寂由衷佩服陈哲对事业的热爱。
快过年了,李寂得知陈哲没有回家过年的打算,主动邀约他到自己家里吃年夜饭。
陈哲没有推辞,他跟李寂都是曾在血泊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两人从某一层面来讲,是极为有共鸣的知己,虽然李寂比陈哲小了六岁,但他们丝毫没有代沟,相反的,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除夕夜那晚,李家夫妇得知陈哲要来,特地准备了极为丰盛的大餐,他们多多少少知道当年陈哲给了李寂很多帮助,因此对于陈哲尤为热情,连不爱开玩笑的李寂都忍不住调侃父母偏心。
四人热热闹闹吃了顿热乎乎的年夜饭,陈哲又陪着两老聊了会天,李寂才送他出去。
两人漫步在冬风里有说有笑的,谁都不再去提当年的事情,只谈论近来工作上的琐事,陈哲把看到的一些匪夷所思的案件阐述给李寂,李寂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与陈哲很是合拍。
不知不觉竟在冷风里行走了快一个小时,两人都冻得脸颊有点红,站在路灯下看裹得像个汤圆丸子的小孩儿玩烟花。
陈哲年纪刚过而立,但也起了玩心,问李寂放不放烟花。
小镇的烟火管控不如大城市那么严格,闲着无事,李寂当然没有意见。
两人像是半大小孩儿一样,找到一家杂货铺买了一堆烟花,他二人提着一袋子烟花到空旷的地方,惹得附近的小孩儿都来看,陈哲很大方地把仙女棒分给了眼睛发光的小孩儿,小孩儿脆生生地道,“谢谢叔叔!”
陈哲哈哈大笑起来,“我都成叔叔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李寂蹭的一下点燃烟花,看放在地面的三角形状的烟花往上冒着璀璨的光,陈哲的脸印在幽黄火光里,已然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丝毫不减他的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