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探究过为什么他能几十年如一日地和自己生活,绝对是假的。
难道仅仅是爱情吗,还是仅仅是一个“贱”字,张茂难以明白。
爱情原本在张茂看来是一定会消散的,他搬回北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等待这个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以研究者的角度,保持着神秘而愉悦的心情。他甚至花一些宝贵的业余时间,浏览婚姻论坛里的帖子,阅读那些男女推荐的婚姻书籍,从里面寻求经过大众检验普遍有效的方式来评估蒋十安爱情消散的速度。比如,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叫昵称的频率,做爱的频率,牵手的动作等等。
然而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哪一方面。
蒋十安永远会在走路时握住他的手,先是警告性地狠狠一捏,再用手指安抚性地按揉手背,这似乎是他防止自己挣脱的习惯性动作。蒋十安永远会不管不顾地大声叫他,老公,不论是在家里,街上,甚至是片场。蒋十安永远会非常稳定地,只要他连续在家,每天都要用舌头舔他的身体,每周一两次地插入做爱,如果张茂不加班,就三四次。
真的不会腻烦吗,张茂想,一具身体里的一条通道,每一个皱褶他都抚摸地透彻,不会有任何新意。就连他自己,最喜欢的蒋十安的一辆跑车,当他坐在里面把红色皮座椅的每一条缝线都抚摸清楚的时候,他也会感到一丝丝乏味。他从来没有问过蒋十安这个问题,张茂也不敢说是自己无法面对预想中过于炽热而令人胆怯的回答,还是他早就知道答案一定是所谓的“爱情”。
他心想,他早已丧失了理解一切感情的能力。
“想什么呢,老公。”蒋十安的手臂从身后窜出来,按在胸前握住张茂的手,悄悄地顺着他的指节按揉两人掌心下的乳头。张茂不会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等会是带孩子们回家里吃饭呢,还是去吃涮羊肉呢?我又怕他们累,又想给他俩吃点好的。”他说着母慈子孝的内容,一根硬邦邦的鸡巴却在张茂的屁股上翘着戳,慢吞吞上下画弧,好像在画出一幅从家里到涮羊肉馆子的路线图,他说到孩子,嘴巴就没完没了:“他们俩,懒得很,在美国又不请保姆,又不自己做饭吃,天天就吃那些速冻烤箱的玩意儿,这个披萨那个派的,看着能给人气死。”他忽然伸手到张茂的两腿之间,随意地碰了碰张茂的阴茎,发现一点没硬,他也不觉得尴尬,嘴上说着:“你都没硬,怎么的昨晚上射多了?我又硬了,你给我夹一夹”把自己的那条塞进张茂的屁股缝里,顺着他的会阴摩擦。
他继续违和的言论,手掌在张茂的胸口和脖子上乱揉:“他俩还特不识好歹,趁我下午倒时差睡觉,俩人偷偷藏厨房里吃那什么披萨……那多不健康……嗯……好紧,老公,我想接吻。”他停了乱七八糟的话,掰着张茂的脸颊侧过来,伸出舌头舔他的嘴唇和下巴,又分开两片嘴唇夹着他的下唇吮吸。他抱着张茂的屁股,把两瓣肉用力地往中间挤压,连睾丸似乎都被包裹进去。他咬着张茂的舌头把那条东西尽量往外拖拉,含糊地呻吟:“唔……昨天都没进去,一点不尽兴……晚上,晚上你让我操好不好?”张茂被他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外加上头顶的水流一直没关,他摸索着关掉花洒,低声回答:“晚上孩子都回来……”
“瞎说什么呢,”蒋十安和他分开双唇,在他湿润的嘴唇上一按,又靠上去嘬了一口,“让他俩住顶楼去,难不成还想睡二楼客房听老子……”他正兴高采烈地口无遮拦乱喷,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搂在身前的张茂却已经挣脱,他的那根正舒服的东西也脱离了美妙之地。蒋十安只得握住阴茎,坐在浴缸的边沿,一边盯着张茂擦身体穿衣服,一边皱着眉头撸。
“你跑什么,我都还没射呢,坏蛋……”蒋十安歪着脑袋看张茂弯下腰穿内裤,两腿阴影间隐约垂下的阴囊和露都没露出来但他只凭想象就能记得的肛门,绷直双腿射了出来。他甩了甩手,站起来扭头又打开花洒冲,问:“几点了?”
张茂把洗漱台上的手表拿起来瞧:“快点,十点半了。”
“哎呀,”蒋十安把花洒开到最大,在身上瞎冲了一通,赶紧从浴缸里翻出来,“拉倒,还说泡澡呢,狗屁。”他光着脚跑到张茂身边,张茂不想被他碰湿全身,立刻张开一条巨大的浴巾包裹住他。蒋十安拽着浴巾擦头发,回头看到他准备好的一块新入浴剂,不爽地说:“要不然让司机接他们去算了,我们在浴缸里做一次吧,好不好。”
张茂只当没听见,擦干净脸和手就朝着衣帽间走去,蒋十安“哼”了一声,甩下浴巾,赤裸着站在镜子前刷牙。他一边刷牙,一边晃着下体走进浴室旁边的简易衣帽间,张茂果然站在柜子前踌躇,蒋十安哈哈大笑,牙膏沫喷了满地。他拉开柜子缝隙里的ipad,说:“衣服早给你选好了,老公。”张茂面前的一道衣柜门慢慢划开,赫然是几套整理好的休闲套装,张茂取出来穿身上。
蒋十安站在他身边刷牙,看他套上卫衣,得意地说:“所以你可别小瞧家庭主夫,没有我,老公你连个衣服都穿不上,全得裸奔,知道吗?”
“这儿呢!”
蒋十安才不管周围人惊异的目光,直接就奔到了接机出口栏杆内,恨不得一头栽进海关里。他把儿子堵在行李车后头,紧紧地搂住他的脑袋,用自己的额头和孩子的额头一碰这是他们父子永恒不变的打招呼方式。后头出来的人逐渐堆积,有人嚷“前面怎么不走啊”,蒋十安刚梗着脖子要回喷“怎么的你爸死了你急着去捧骨灰吗”,猛然注意到眼前那缕白金色的头发丝儿,立刻住了嘴。
他抢过行李车,一叠声地要问儿子和儿媳飞机上干燥吗,吃了什么,饿不饿,累不累的废话,身旁的儿子却已经大步走向前方。蒋十安听到他叫“爸爸”,那音调和叫自己完全不同,带着股隐忍的狂热,他隔着好几个穿的灰不溜秋土不拉几的旅人,眼见着儿子要去抱他的父亲,双臂抬起又放回身侧,只承受父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的场景,无论他见多少次,都会眼眶发烫:从孩子只是一团时,他路过玩具角,看到张茂远远地打量他,到孩子朝着张茂展开他的证书,张茂微微点头,再到孩子去挪威上学的前一夜。
他坐在衣帽间里流泪到怔忪,彼时他们并未复婚,尽管有钥匙,张茂却从不会主动来,然而他在那夜推门进来了,拎着一包毛袜子。张茂听说北欧很冷,他只在夏季和蒋十安去过已经被冻得够呛,于是料想冬季更冷,所以买了很多保暖的毛绒袜子给桃太郎送来。晚上蒋十安如愿以偿地留下他过夜,以伤心为由硬抱住张茂,最后又如愿以偿地演变成性爱。张茂睡了,他翻身下床去厨房拿水喝,路过衣帽间,灯亮着,桃太郎背对他将一个箱子摊开。孩子那时候才将将发育,瘦得像个高尔夫球杆,胳膊肘子细细地支棱着,蒋十安走上去看,他听到爸爸来了,于是回头。他双手捧着那两双毛袜子,开心地笑着问:“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吗?”
“是的。”蒋十安答。
“我知道的,”桃太郎把袜子捂在脸颊上,“爸爸真好。”
蒋十安想说,你看看你背后那十个大箱子,都是你这个爸爸给你收拾了一个礼拜才打理出来的,结果竟然还不如只给了两双袜子的无情爹。他又想酸溜溜地说,知道吗,你爸可不是那么想要你,搞不好是今天我微信提醒他你明天要走,他临时在公司楼下购物广场买的袜子。
然而蒋十安什么都没说,他走上去抱住他的儿子,他的身型还看不出像自己还是更像张茂,五官轮廓倒是逐渐更像自己,唯独那双细长却有两道深邃双眼皮的眼睛,昭示着这是他与张茂的结晶。衣帽间里的灯光很白亮,刺得蒋十安流泪许久的眼睛不太舒服,他摸摸孩子坚硬且如同张茂一般倔强的蝴蝶骨,盯着孩子头顶的两个发旋想,
我的儿子,十一岁,哈利波特,去霍格沃兹上学的那一年,也是十一岁呢。
蒋十安扯着张茂的手握在怀里,揉捏他的大拇指根部,悄悄趁着张茂和儿子儿媳对话,打量自己的白人儿媳妇。他盯多了她那双有点过于浅色的眼睛,心里就没那么咯噔咯噔了,也敢于在她把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自然地迎接上去。不过她要是主动跟他说话,蒋十安还是会紧张地攥一下张茂手掌上那块软肉。
“带你们吃涮肉去,”蒋十安豪迈地安排行程,“行李先拉回家里,等会回去再叫他们帮着一起收拾。”他说完又想故意给儿子一个大惊喜,握着张茂的小臂,拉到自己胸口前按着,补充道:“知道吗,你爸爸今天为了你回来,一整天都请假。”
果然,他见到孩子的身体一下子从座位上坐直了,前倾着提高声音问:“真的?”蒋十安觉得十分好笑,他不知为甚,就是很喜欢看儿子这幅张茂稍微给点恩泽就快活不已的样子,在他看来,这是另一种模式的父慈子孝,承欢膝下,彩衣娱亲。身旁的张茂点点头说:“是的,我今天一整天都陪你们。”他又把脑袋转向儿媳妇,慢慢地问,似乎怕她听不清楚中文:“Mifa,你累了吗,困吗?”
外国人中文说的再标准,也总带着股从胸腔里发音的怪劲儿,连他儿子出国久了,刚回来说话也有这么个讨厌的声儿,蒋十安看着他俩异口同声地回:“不累,我们在美国睡的很晚,这时候刚从实验室出来。”儿子十分绅士,和女朋友叠声说完话,立刻让出来发言机会,请她先说,于是蒋十安又得听她的外国人口音:“我们一般,要看书到快三点才睡觉。”这下蒋十安皱眉头了,难怪他去美国照顾他们时,凌晨起来喝水,隔着院子还能远远看到主卧的灯亮着,敢情不是在做点别的事情,是在看书?都已经博士了,还有什么书好值得那么熬夜看得,真是不知轻重。
不过这些话他才不会说出来,说出来晚上张茂一准要拐弯抹角地批评他,他一准要不服气地顶回去,那晚上还能痛快地做一两次插入做爱吗,肯定不能了。他才没那么傻逼,影响自己生活质量。
“三点睡有点晚了,你们俩是年纪小,但是也要注意作息。”蒋十安假装是个慈爱父亲,规规矩矩地说。
“白天书看不完呢,”儿子回道,一点没听出潜台词,“白天还要做实验,还要顾顾着我的APP,都没时间看文献。”蒋十安隐约听儿子提起过,他和几个大学同学做了个买卖虚拟猫狗的APP。好似办的很好,正在和硅谷那边谈收购,不过他不愿意卖,又不想同学把股份让出给投资公司,为这个事儿,还特地打电话问过蒋十安。蒋十安哪知道这些东西,他自小就只懂花钱,不懂赚钱,于是又把电话打到他爸那里,让他们爷孙去沟通。
蒋十安想到自己爹妈又是一顿头痛,他已经安排好今晚就把父母从疗养山庄接回来,集团开董事会表决股权转让,为这个事儿已经从审计到登网公布折腾了许久。他免不了被亲爹数落那些老旧话题,类似没出息不回公司把控大局什么的,蒋十安心说你们也不累,从我二十多念到我儿子二十多。不过儿子马上博士毕业,只要能熬到他回国,自己就再也不用被念经了。
这样一想,他看儿子的嫌弃眼神就和缓多了,于是说:“反正你要注意身体。”
“白天看不完,”张茂忽然插话,“晚上也不必看到三点。”
张茂极少对儿子的生活发表意见,他说完之后似乎为自己的开口感到不虞,于是垂下眼睛要暂停,谁知道蒋曜却立刻答道:“我们也不是天天三点,是吧,Mifa?”
听到这话,张茂就抬起眼睛继续了:“念博士,也不急着这一年半载的,你不是才念了两年半?慢慢看书,哪怕念五年六年,都是可以的。不要把自己累坏。”
“好的,爸爸。”蒋十安欣慰地看着他们父子聊一些自己听不懂的破玩意儿,把车窗按成可视窗外景色的模式,指给儿媳看街道,和这里那里都是什么建筑,过两天带你们去玩云云。
车子又开了一会,他忽然回过味来,悄悄瞪了儿子几眼,心想,我不也让你慢慢看书么,怎么张茂说话你听,我说话你就跟我犟,真不孝顺。
他瞥着儿子目不转睛盯着张茂和他对话的样儿:
傻不傻。
说到吃肉,不是牛排那就是涮肉了。一整盘的肉片通红地倒进去,不过几十秒就翻白,鲤鱼见了食饵似的在清汤锅里簇拥着红枣之类的配料滚,张茂一筷子下去,要拎起来五六条白鲤鱼。他吃饭极快,烫的很就敢往嘴里塞,也不知是怕谁和他抢。蒋十安心说总不是我,我嘴巴里好敏感,张茂时而嘲笑我像猫像狗,口腔里碰不得热东西,不如吃生肉凉菜。虽然提醒了他很多次,这么烫的吃饭容易得口腔癌,还给他出示不少数据支持自己的多管闲事,张茂依然吃肉吃得飞快。蒋十安劝几次也就算了,再说了,看老公东西吃得多,也十分有满足感不是。
今天孩子都在,张茂吃得就慢吞吞了,一会夹不上一筷子,只把好肉都留给儿子和儿媳吃。蒋十安看得焦急,但又不想对着儿子戳穿“瞧你爸爸把肉全留给你吃呢”的事实,叫他得意忘形,真以为张茂多爱他似的。只能蹿出包厢,逮住一个服务员再让他加几盘羊肉来可不能让自己老公吃不饱呀,晚上要做爱,明天要挣钱呢。
他插着口袋踱回包房,谁成想他才离开一分钟不到,白雾头他儿子那个不争气的已经连带着碗碟杯子一齐搬到了主位旁边,张茂隔壁。筷子捡着肉和菜一遍遍往他爸的碟子里摆,而张茂竟然也不拒绝,大概是真的饿了的缘故。早晨他们没吃几口饭,蒋十安就把他从桌子边拉开往浴室带,妄图洗鸳鸯浴。虽然最终没洗成真正意义上的鸳鸯浴,仅仅是在莲蓬头下胡来了一小会,但饭也没再给张茂吃上一口半口。他在张茂左手边坐下,抱希望于儿媳能管管自己男人,可惜他的白头发儿媳独自吃得正酣,一眼都不往这边瞅。
“儿子,你自己吃,别给你爸爸夹,我会给他夹的。”蒋十安抄起一盘子肉往锅里怼,意有所指地发出警告。儿子半个字都没听懂,竟然还挑衅,拎着两片肉又往张茂的方向送,蒋十安赶紧端起自己的碗:“真孝顺。”结果那肉虚晃一枪,错开他的碟子仍是落入了张茂处,这次更过分了,直接塞进他的酱料碗里。
蒋十安偷笑,张茂最烦吃火锅时,别人99%指蒋十安本人,不经过同意就把一筷子菜放进他酱料碗里,他有他自己蘸料的节奏,任何人不能打破。若硬要去突破他的节奏和碗碟,那筷子东西张茂绝不会吃下去。他就是这么犟。蒋十安自然爱的就是他这股犟劲儿,绝妙,常人不能理解。
然而,张茂点点头,把那两片上供的肉在碗里一滚,放进嘴里,嚼完又对桃太郎说:“你自己吃,我够了,坐飞机饿了吧。”说完又拎两片方才蒋十安倒进锅里给他吃的肉放儿子碟子里。蒋十安眼睛盯着儿子料儿都不蘸,就把那两片东西感恩戴德地往嘴里塞,嗤之以鼻。不过内心又为也没人给他一筷子好肉而恼火。
父子连心,桃太郎下一筷子立刻拎到了蒋十安这儿,笑着说:“爸爸,你别忙了,快吃呀。”他说完放下筷子,自己张罗帮两个爹涮肉涮菜,海底捞服务员似的问张茂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蒋十安内心大呼烦人烦人,只想打电话叫家里的保姆和菲佣,别拆箱子,原样打包今天就让他回美国去。儿媳可以留下,看看北京风景,吃点中国好菜。
一顿饭来来回回吃了俩小时,蒋十安原本想你骚扰我公,我就给你老婆夹菜送水,可他提起筷子又别扭,他可从来不服务别的女人。于是只把个筷头在嘴里含着,来回地当做张茂那条小鸡巴似的吮吸啃咬,等着午餐结束。简直比剧组庆功宴还烦人,好歹那种聚会还能听听四面八方的八卦,这饭吃的,耳边却只有儿子“爸爸”,“爸爸这个吃吗”,“爸爸”的复读机魔音贯耳。
于是桌上聊天告一段落时,蒋十安猛地弹起来,急急忙忙地说:“累了吧,咱们快回家休息,晚上还和爷爷奶奶吃饭呢。”直奔包房窗户对着走廊呼叫服务员埋单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