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 映照的天地一片雪亮的?白。

盘坐在风中的?女子浑身上下几如雪人玉铸一般,如?一尊通体雪白的?羊脂白玉,唯有指间那一支紫玉短笛散发出幽紫微芒。

窣动山林当中,鹿竹的身影出现在另一侧, 刚好封住她的?退路, 与前方的?君诏呈夹击之势, 将人?困住。

一头格外健壮高大的白狼匍匐在女子身边,幽暗的?眼睛几乎露出?凶光,微微张开嘴露出?獠牙, 蓄势待发。

“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谢泠最后拂开藏身的?荆棘,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声音依然带着温和笑意, “白藏姑娘。”

女子慢慢回过头来, 一张脸白如?脂玉,果然是白藏。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白藏多?看了谢泠一眼, 手中轻轻转动短笛, 雪一样的?眼睫垂落。

“在冰湖上,那天晚上封姑娘吹了一夜曲子,第二天一早先赶来的?是白獒,当时?冰湖雾气弥漫,十步之内目不能视,白獒如?何能够发现并?且精准将我们围困,只有可能是那首曲子, 对声音如?此敏感的?獒犬并?不常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经年累月训练所致, 既然獒犬能够供人?驱使, 那么?与此同理,是否也能够驱遣白狼, 甚至是蛊虫呢?”

她说这话时?君诏一怔,而后眼眸蓦地一转,死死盯在了谢泠的?脸上,掌心禁不住攥紧剑鞘。

她,听见了,那么?是不是表示,她早已知道.......

谢泠却没分眼神给君诏,而是接着道:“我少时?曾在古书残卷上见过,宁州巫术盛行,其中佼佼者能够以音驭兽,那时?只觉得是夸张之言,不想这世?间竟当真还有传承者。”

白藏轻嗤了一声:“月氐国大祭司世?代从木卑族中遴选,正是因为?举国上下最为?精妙的?蛊术只在木卑传承,木卑族中只有我这一支,天生?能够豢养蛊虫兽类。”

她蓝棕色的?眼睛露出?几分古怪冷执的?笑意,望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村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恐怕一生?下来就被当成怪物扔进了古神渊。”

“怎么?会被姑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慢慢养大了,我曾经以为?她是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女儿的?......”

白藏低下头,纤细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掌下白狼蓬松的?毛发,白玉似的?白净脸庞上逐渐蔓延开裂痕一般的?冷讽笑意。

“可是养女怎么?能和有血缘关系的?相提并?论呢?”

也许是一腔心事无?人?诉说也显得难熬,她盘坐在巨石之上,眼中似有追忆。

“我的?的?生?身母亲是木卑族的?圣女,爱上了一个意外来到寨子里的?外乡人?,外乡人?是中原人?有自己的?父母家乡,无?法留在千里之外的?村寨中与她相伴到老?。”

“于是那个外乡人?抛弃了我的?母亲,决然离开。”

“木卑族的?圣女一生?侍奉神明,非死不能离开,我的?母亲本已绝望了,可峰回路转,在情郎离开以后她意外发现自己已怀有身孕,于是她生?下了孩子给木卑留下了圣女,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逃下了山去。”

“她把?我扔在祠堂门前,是姑姑捡到了我,据说姑姑打开被水浸泡的?襁褓看见里面一个全身雪白的?婴儿,像一个溺死鬼一样,吓的?她当场把?我扔了下去,可我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白藏依然还在笑着,眼里却有幽深的?寒意蔓延开来:“这些都?是木洦给我说的?,他是寨子里长者,教导孩子们认识草木,熟悉蛊虫,还在寨子里当巫医,姑姑是族长行色匆匆,经常把?我放在他那里看顾。”

“我十三岁那年夏天,院子里只有我一个孩子,他问我身上疼不疼,我说不疼,他说怎么?会呢?这个年纪的?女孩胸口都?会疼的?,他说他帮我看看,掀开了我的?衣裳。”

谢泠和君诏禁不住皱眉,白藏的?语气分外柔和,甚至刻意的?放轻,就好像在模拟当时?木洦的?语气,引诱一个白纸一般的?女孩,让人?不寒而栗。

“很恶心是不是?”白藏看着她们,忽而笑起来,眼里甚至是带着快活的?意味,“可我那时?候还小,寨子里从不教这些,我不懂,姑姑只会教我学习蛊术,除了蛊术我对其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她从一开始就是白纸一张,纯粹到极致的?苍白。

“木瑚看见了,她睁大眼睛躲在门后面看着,她是个哑巴,她一辈子都?不会出?声。”白藏声音极柔和,无?所谓的?抚摸过白狼的?眼睛,“既然她不想说话,后来她再也不用开口了,是不是很好?”

“后来是木姶教会我这些,木洦是姑姑的?亲弟弟,他说我只是一个养的?女儿,对于姑姑来说,只是一个外人?,我说出?去,他就告诉姑姑是我引诱他,看姑姑会相信一个圣女偷人?生?下的?养女,还是他这个德高望重的?亲弟弟。”

“木瑚维护她的?丈夫,是一句话不肯说的?,”她嗤笑了一声,“这当然很好,不愿意说的?话,后面一辈子也不用说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母亲,我把?姑姑当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放在心里,姑姑,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了,我希望姑姑像我爱她一样爱我,我真的?以为?我就是她的?亲女儿,我不想让姑姑伤心的?,我最怕让姑姑伤心了。”

她洁白细密的?眼睫颤动着,眼里还有点点纯真,好像又是那个轻轻伏在族长膝上软声细语的?女儿。

谢泠见她第一眼就情知不对,那样老?到面目狰狞,被蛊虫蚕食只剩一把?枯骨状若骷髅的?老?妪,就算是亲生?子女恐怕也要生?出?几分惧意,而白藏一开始就跪在地上搂着那把?几近腐朽的?老?骨头。

那样痴执的?孺慕,又怎么?可能正常呢?

白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有丝丝缕缕的?白发落在她鬓角,像一抹凄冷的?月色。

“为?了姑姑,哪怕是木洦这样的?蛆虫,我都?忍耐了下来啊,可是后来才发现养女就是养女,一辈子不可能和有血脉关系的?亲人?相提并?论。”

她说这话时?声音冷的?渗人?。

“我把?姑姑当娘一样对待,木洦就是我的?舅舅,木倬和木铎就是我哥哥,怎么?会有人?想把?女儿嫁给儿子呢?”她复又抬起头来,眼里露出?古怪探究的?神色,像是当真好奇极了。

“你们中原人?,会把?女儿嫁给儿子吗?哥哥会想□□妹妹吗?两个哥哥会想分享同一个妹妹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绕是以君诏的?定力都?不禁遍体生?寒,沉声道:“两个哥哥分享一个妹妹?”

这话若是在楚国让她听见,她的?剑下必然会多?出?两个亡魂。

虽然都?说宁州野蛮荒僻之地,教化未开,但是也从未听闻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不,不会,”谢泠声音沁冷,“按照楚国律法,若有逼迫女子行侵犯之举的?刑十年,重则斩首,若有亲缘关系行侵犯者入十恶,处极刑,以儆效尤。”

“原来是这样么?,”白藏闻言笑了笑,似怨恨似遗憾,“真是可惜,木卑寨不在楚国治下。”

“姑姑要让我嫁给木铎木倬我不肯同意,我以为?姑姑对我是真的?疼爱,怎么?会做出?让我嫁给哥哥的?事,可若是为?了姑姑,我其实也不是不能同意......”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去找姑姑说我愿意的?,可我隔着祠堂的?门听见姑姑说,枉我养她这些年,原是跟她母亲一样忘恩负义养不熟的?白眼狼......”

“养不熟的?白眼狼,”她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身边白狼神的?皮毛,似乎又回到那一日,眼底是晦暗汹涌的?暗流。

顿了顿,她忽得掰开白狼神獠牙大张的?尖锐的?吻部,将白玉一般的?手塞了进去,那只狼有些不适,却只是呜了一声,并?不咬主人?,白藏展示一样笑着:“怎么?会呢?白狼神是能养熟的?,你看,只要养熟了,怎么?会咬人?呢?”

“可姑姑说的?对,我养不熟。”她将手拿了出?来,放在月色下端详。

“一个人?怎么?能有这样迥然的?两面呢?表面上拉着你的?手说,我这一生?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我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木卑寨族长无?有男族长的?先例,日后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乖乖女儿,最亲的?女儿啊,阿藏,我最亲的?乖女,一边对她的?儿子说,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过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能和她的?亲儿子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