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打了个突,她犹豫着站起来, 声音慢慢带着些不可置信:“小姐, 你的眼睛?”
她有些越矩的伸出手在谢泠面前晃了晃,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只有微弱的光影晃过。
在月氐王墓谢俞以金钱蟾之毒滴入她眼中, 耽误了七日后来拿出解药所有人?都以为她毒性已解,不会再有其他事,然而在郊外那一夜月色下?奔袭,雪霁是难得的良驹,又怎么会踉跄将要倒地。
谢泠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睛此刻仿佛蒙上了薄薄一层阴翳,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风云诡谲。
“陛下?走到了哪里?”
鹿竹背心一寒, 一时之间犹疑不决的看?向谢泠。
她仍坐在原地,身后是一座雾气?中影影绰绰的雪山。
寒潭萦绕着一层雾气?, 四周的墙壁覆盖着薄薄白霜, 月逻敕的脚步飞快,君诏在其中四周自然守卫严密, 她一路穿过君诏心腹护卫抵达最里侧。
一路都有滴滴答答的水流声,这是源自神山的活水,四季如冰,冬日更?舔冰寒,绕是裹着厚重的狐裘月逻敕进去也不由得骨子一浸。
重重帘幕从穹顶高悬,暗色的纱幔拢着一盏又一盏的孤灯,隐约能看?见纱幔之后的人?。
虵心蛊服下?的前三?日血液如烈火焚烧,在体内翻涌不止,令人?痛不欲生,需要以寒潭镇住,后三?日则浑身冰寒如追冰窟,冻到经脉寸断的地步。
熬过这六日才算种?下?蛊虫。
今日是谢俞服下?虵心蛊的第四日,冰火两重开始替换,尤古川内尽是瘴气?,毒物疯长。
月逻敕心脏往下?沉沉一坠。
“说。”
纱幔内的声音低沉的不可思议,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可怖的刑法。
月逻敕轻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谢大小姐金钱蟾毒复发,眼下?......看?不见了。”
里面传来水流的波动声,然后是急促压着怒气?的声音:“不是已经解开了吗?谢俞作假?”
几乎有那么一瞬间月逻敕清晰的察觉到了里面的人?弥漫的杀意?。
月逻敕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谢俞害谁也不会去害她阿姊,前两日我已去检查过了确实毒素已解,但谢小姐体质特殊,因先天不足容商晚这些年给她喂多了药,身体已经是半个药人?,前有催虫豸后有金钱蟾,数日之日毒药解药连番服用,恐怕是冲撞了药性。”
她下?了断言:“这确实是意?外。”
里面没有再传来回话,只听见哗啦一声响,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泠泠的水声,一步一步踩在台阶上。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拨开了深色纱幔,那是一只诡异的手,皮肤能看?出来是白皙的,然而薄薄一层肌肤下?面却涌出一股不正?常的红色,像有翻涌的岩浆在肌肤下?滚动。
她赤足从池水里走出来,裙角湿漉,兴许是沾水凝霜的地面有些太滑,她微微踉跄了一下?。
留守一旁的侍女有眼色的很,此刻连忙凑上前来搀扶住君诏,入手的是灼烧的汤感。
她堪堪借助那把?力气?站稳,眼帘微微低垂,唇色鲜红如血一般,继承自母亲的容貌此吐血刻艳丽如妖魔,几乎叫人?不敢多看?:“走,去观澜楼”
只是开口说这一句话都仿佛有潮湿而炽热的气?息从她身体当中蔓延而出。
月逻敕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微一犹豫君诏的身影便已走到洞口之地,她只得跟上去。
观澜楼之所以叫观澜是因为楼后有一瀑布,夏日飞流直下?水流湍急,冬日只留下?一行白线,隐约能听见泠泠水声。
君诏到的时候谢泠正?坐在窗边,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又似乎只是静静听着不远处的蜿蜒水流声。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跟往常似乎并无区别,依然漆黑澄澈,像一汪冷彻的泉。
君诏一步一步靠近,看?着那双眼睛几乎有一瞬魔怔,谢泠也许是想入了神,似乎并没有听见生后踉跄的脚步声,守在门外的鹿竹刚想行礼便被一眼逼过去,顿时噤声。
君诏松开搀扶之人?的手,踉跄着强撑着来到谢泠的面前,带着微弱的希望和不可置信,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在那一刻她屏住呼吸,不肯相信,然而那双手在她眼前晃动,却甚至没有搅动她任何波澜。
只有衣摆上的水滴落在木板上发出滴答一声响,惊动了沉思的人?,她微微回过头去,眉间轻折,问?道:“谁来了?”
她回过了头,目光却越过了她,直直的看?向了她身后门的位置,甚至连门的位置都是有所偏移的。
她确实看?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滚动,烫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刻外间侍女端着瓷盆而来,在门口发觉有人?顿时愣住,一时没有站稳瓷盆中的水稍许落地,这声音终于让谢泠回过神来。
“谁?”她似乎这才发现身旁有人?,敏锐的直觉让她立刻意?识到,“你不是大祭司。”
吱吱她当然认的出来,而现在能够如此近的靠近她身边的人?,还会有谁?
月逻敕和鹿竹无声将目光转向君诏,此刻答还是不答,该如何答,都不是由她们所决定的。
君诏压张了张口,似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她伸出滚烫的手悬在谢泠眼前一寸之处,想要去碰一碰那双眼睛,却骤然发觉自己的体温太高,会被察觉。
“我是......”她的声音因为体内高热而嘶哑难言,也许是气?急攻心,就连肌肤表面都隐隐渗出一丝血迹,漫长的沉默以后,她轻声说:“白藏。”
这个名字突兀的冒出来。
她看?了侍女一眼,那侍女被推了一把?,月逻敕朝她无声摇了摇头,侍女忙战战兢兢的走进屋中,将瓷盆递上,抿紧了唇,一声不敢坑。
“白藏?”这个突然而来的名字让谢泠也不禁有些讶异,她似有疑虑。
“木卑寨重建之事已毕,月氐遭此大难,神山圣女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我早便修书一封送上神山,今日才赶来,她与你有旧,今日听说你身中金钱蟾之毒特地过来看?看?。”
月逻敕思绪敏捷,在谢泠空茫的目光递过来的一瞬间便开口解释,她说的有理有据,欺负一个目不能视的女子,竟也能信誓旦旦让人?挑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