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顺着谢泠的?手轻巧的?转过?身去,她习过?武,几乎只是脚尖一点,轻如鸿雁一般转至了谢泠身后,一只手微握住谢泠肩膀替她稳住身形,一只手覆盖在谢泠眼前。

君诏的?手是微暖的?,淡淡的?体温骤然贴近了来,谢泠眼睫不自然的?颤动了一下。

带着几分寒意的?眼睫轻轻细密而快速的?扫过?君诏的?掌心,明明只是这样微弱的?一瞬间,君诏心脏竟略微有些发麻,心跳也不自觉的?快了几分。

“阿泠,睁开眼.......”

她贴近谢泠耳边,声音温柔的?不可思议,下一刻挡在谢泠眼前的?手轻轻放开,远处竟不知何?时从屋檐、山顶、树梢升起数千盏长明灯,将冰冷的?冬夜点燃。

哪怕是城郊如此手笔也惊到?了宁州城的?人,这些边远之地的?百姓民风淳朴而大胆,有无数孩童从茅草屋中跑出?,兴奋的?伸手企图抓住攀升的?长明灯。

那被点亮的?灯盏在暗沉的?夜色中仿佛一条温暖而静谧的?河流,在她眼前缓缓流淌。

灯火连接时光,让人轻易的?联想到?每一年她陪伴君诏祭奠君诏母后,却在前一年的?盛夏崔妧到?来之时被阻止,这是何?等的?区别与屈辱,她却永远只能保持宠辱不惊的?神态,似乎要将所有的?苦与痛吞咽下去。

“承光殿那一夜我为什么不让你点燃那盏长明灯,阿泠我是不是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解释?”

君诏站在她身后,同她一道抬眼望向漫天星河。

“那是我母后十年的?大祭,司天监特意上过?折子?说是命火弱的?人不可祭奠,容易着了道,我当时没?有来得及同你说,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

她吸了一口气,心脏开始发麻,那些沉封在时光里的?事将要一件件一桩桩被生挖出?来,由她亲手剖开心脏,她禁不住颤栗了一下。

“我的?母后曾经钟情于你的?母亲,却最终被我父皇欺骗成婚生下我,我一直以为是你母亲移情旁人有负于我母后,再同旁人生下了你,导致我的?母后一生郁郁而终,所才会颠沛流离半生艰辛。”

“一直到?后来知道真相才知道并非如此,是我错恨多年。”

“阿泠,我待崔妧有年少的?不甘心,有对她父母疼爱掌上明珠的?艳羡,也有,”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措辞,“也有故意刺痛你之嫌。”

她松开谢泠,站在一方岩石上,身旁侍女递过?来一盏做工精细的?长明灯,君诏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珍而重之的?放在了长明灯上。

“阿泠,我年少的?时候恨过?你,也恨过?我自己?,恨你是将我打入深渊的?人,又是伸手将我从深渊中拉起来的?人。”

爱恨交织将少女的?心活生生撕成两半,一半记着入骨的?仇恨,一半只记得那晚清亮的?月色,少女在水中朝她伸出?来的?手。

“可我更恨自己?,恨自己?对你的?不同,对你的?心不由己?。我如何?能爱上仇人的?女儿??我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执念让我不能放下,偏要拉过?崔妧,将你我之间残存的?爱恨血淋淋的?撕下,最终落得这个下场。”

她俯身点亮了长明灯的?灯芯,黑夜里的?一豆烛光将那小小的?字帖映亮,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

愿我的?阿泠一世无忧。

“我年少无知,错把鱼目当珍珠,弃璞玉如弊履,如今一梦方醒,才知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在月氐王墓,生死悬于一线之时心中骤然明悟,不,在更早之前,谢泠决然赴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晓答案,她仍然记得看见谢泠尸体那一瞬的?心悸。

人生最害怕的?或许就是来不及,幸而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这个机会。

“崔妧下毒是我后来才查出?,我留她一命在宫中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齐国国破家亡的?那一日,并非余情未了。”

“阿泠,我没?有护住你,爱惜你,是我的?过?错。”

“阿泠,对不起。”

阴鸷桀骜甚至是孤高自负的?帝王,似乎永远不会低头的?人生平第一次低下头来,她松散的?鬓发在猎猎长风中掠起,艳冶清绝的?眉眼在风中几乎有惊鸿一面的?美?丽,她手中是一盏灼灼燃烧的?长明灯。

“宁州传说黑巫神生一目而见万物,诚信祈求的?长明灯在天幕会为神所知,这里的?一千盏灯芯都是我日夜亲手所写,但?愿我的?阿泠长命无忧,一世顺遂。”

“让我,用剩下的?一生弥补我的?过?错,好?吗?”

在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禁不住微哑,像是咽喉里滚过?了滚烫的?火炭,烫的?热气逼近了眼眶,让一句话都如此艰难。

好?像在这一刻吐出?了一块带血的?真心,这样身份尊贵又美?丽的?女子?,这样倾心吐胆真心难得的?帝王,似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

谢泠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曾经求而不得的?人站在那里近乎祈求的?望着她。

她往前走了一步,两步,而后伸出?一只手,她清瘦的?厉害,细瘦伶仃的?模样,然而骨节分明,是一双清瘦但?好?看的?手。

她的?手在颤动燃烧的?火焰中展开,风在此刻骤然袭来,火焰不期然的?一盛,撩到?了女子?纤细的?指尖。

她好?似没?了知觉,只有君诏扔下长明灯,抓住了她的?手。

“阿泠”

钻心的?疼刹那间掠过?指尖,然而君诏动作如此之快,代她受了那火焰灼烧之痛,谢泠看着火焰撩过?的?地方,声音几乎是奇异的?平静,她说:“陛下,你站在篝火旁,是真的?感觉不到?吗?”

她曾经怀抱着怎样的?一颗心站在你身边,她呕心沥血,把心挖开摊开在你面前,像一团燃烧着寿命和血肉的?火焰,你是真的?,感受不到?吗?

怎么会感受不到?呢?不是聋了,不是瞎了,不是天生痴儿?。

“陛下,你有没?有那么一刻,心疼过?我呢?”

心疼过?她的?执着,心疼过?她的?付出?,心疼过?她的?百死不悔。

有没?有那么一刻,抛开所有的?恩恩怨怨,看过?身边这个人呢?

血色一瞬间从君诏脸上褪了个干净,谢泠的?声音如此平静,却让君诏的?心如同千刀万剐,然而这比之谢泠所受的?苦也许远远不如。

这样沉重的?痛苦与过?往压的?君诏喘不过?气来,她想死死的?抓住谢泠的?手,可甚至害怕会抓疼她。

这样的?疼,只是听在耳中就已经让她不能张口,她不敢去想当时的?谢泠有多难过?,只是想一想便?彷如有一千把刀在血肉当中翻搅。

谢泠没?有等她回头,因为答案早就已经昭然若揭,她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如果?有那么一刻,一瞬间,那一箭陛下就不会射出?那支箭。”

那一年风雪尽头,君诏的?那一箭射入血肉,便?已将一切答案无声说出?。

“无论对于你或我甚至崔妧都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求索,君诏,当你朝我射那一箭的?时候我在想,要不要射出?手中的?箭,跟你同归于尽,君诏,那一箭没?能射出?去,那一箭同你的?箭一起,将过?去的?谢泠杀死在西山了。”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