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士程依她,转过身去。他听到推门声音响起,应是元滢滢走了出来。她仍不放心,再三叮嘱道,要他一定莫回头,她不见外男的,只是看唐士程遇到困难有心帮忙才开门。唐士程知道,他现在回头看到的定然是元滢滢张皇失措的脸。然后呢,元滢滢是会手忙脚乱地解释她是碰巧经过,还是破罐子破摔,坦诚说出邀请唐士程的人就是她。
但相比立刻戳破,唐士程选择静静站立原地。毕竟看元滢滢费心遮掩却不知道他已经知晓真相的笨拙模样,委实乐趣横生。
门吱呀响起,传来一声“你可以转过来了”。
唐士程看房门重新紧闭,只是地面多了一只粉色绸面绣彩蝶帕子。唐士程拿在手里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铜板。
唐士程道谢,元滢滢隔着房门应了一声。
拿过铜板,唐士程逗留不肯离开,直言他身上有成块碎银,便以此作为交换,酬谢元滢滢慷慨解囊之恩。他把碎银放在地面,回了房中。元滢滢听到他脚步声远去,直到听不见了才打开一道缝隙,水淋淋的眼睛瞟向地面,果真看到了一块碎银。元滢滢将门拉开,拾起银子又赶紧合拢。她全然不知,自己这副作态被唐士程尽数看在眼中。
见她面露欣喜,唐士程轻轻摇头,他以为女子身上不该沾染太多铜臭气。女子似水,清清白白,心思磊落之人才最合唐士程心意。像元滢滢此类欺负人,满肚子心机算计,又爱钱,是唐士程最嫌恶的女子。
元滢滢掂掂碎银,估计约有二两重。她心道唐士程真是笨透了。他用二两银子足够买下街道上随便一个小摊,却用来和她交换铜板,真是蠢笨。却不知,唐士程本就无心买东西,换零碎银钱是他随意想出的借口,是为了看元滢滢努力遮掩的慌张模样。
唐士程从栏杆探出身子,目光缓缓掠过街道,最终停在一个卖柿子的摊上。他扬起声音,冲小摊贩喊道:“卖得是脆柿子软柿子?”
小摊贩仰面,声音响亮:“二者都有,客官要哪种。”
元滢滢时刻关注隔壁的动静,唯恐唐士程走掉了,看不到元茹私会场面,她精心布置的局就白白浪费了。
听到小摊贩询问,元滢滢差点脱口而出“软柿”软柿香甜多汁,脆柿硬邦邦的。
但唐士程回答了脆柿。
元滢滢气的来回走动,心想难怪她和唐士程不对付,从初次见面印象不佳,口味又不合。元滢滢心中默念,假如唐士程能够及时更正刚才的话,意识到软柿才是好柿子,她便觉得他尚且有几分可取之处。
但唐士程始终未改口。他身在楼上,不必特意走下去给钱拿柿子。每间厢房外屋旁备下一个竹篮,用细麻绳串好,为的是方便客人,不必楼上楼下来回跑,只需把银钱放好,将竹篮垂下。街道的小贩拿到银子,会将所需物件放进篮中,由客人再拉上来。
小摊贩捡了几个饱满的脆柿,拉动麻绳,说道都备好了。
唐士程将竹篮拉回,见里面摆着几个脆柿,色泽金黄莹润。他用刀切开一角送进口中,酸涩感叫他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旁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是元滢滢没忍住笑意。她暗自想道,谁让唐士程不买软柿,非买脆柿,这会儿涩到嘴巴了吧。
唐士程遥遥唤道:“姑娘可要吃柿子?”
元滢滢才不要尝,酸涩难入口的东西就留给唐士程一人享用罢。
她故意咳嗽两声,娇声道:“柿子性寒,我吃不得。”
唐士程把柿子放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元滢滢聊着,心想他真是无聊至此,竟能和元滢滢心平气和地聊天。
若是以真容相见,元滢滢早就轻嗤一声,背过身去,想不理会唐士程就不理他。可元滢滢担心唐士程被人邀来,久久不见主人出现会起身离开。为了留住唐士程,元滢滢只能尽力和他说话。
伙计来送茶水,听到两人你来我往地隔空说话,便调侃道:“郎君和隔壁客人也算一见如故,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可见面认识,以成全今天相见的缘分。”
伙计竟是起了撮合之意。
元滢滢蹙眉,想唐士程一定会开口解释,说他有婚约在身,不便同其他女子扯上关系,要伙计莫要乱说话。毕竟在梦境中,唐士程在众人眼中是难得的好郎君,端方清正,身旁无莺莺燕燕。所以即使唐士程定亲,仍旧有女子看中了他,袒露心思。唐士程拒绝时便拿出这一番说辞。
但元滢滢没有等到唐士程的拒绝,他轻轻点头,仿佛认为伙计的话言之有理,便道:“我确有此意。只是隔壁姑娘太过羞怯”
他语带惋惜,似乎当真为结识不了元滢滢而烦恼。
元滢滢大惊,只觉唐士程和众人口中的他不一样。他非但没有对陌生姑娘敬而远之,反而跃跃欲试,这令元滢滢怀疑他表里不一,面上冷淡,实际喜欢沾花惹草。
元滢滢态度冷淡,声音依旧娇柔:“公子若想认识姑娘,法子可多的是,我却消受不起。”
说罢,元滢滢便闪身进了里屋,把门关上,隔绝了唐士程的视线。他一怔,没料想到竟玩过了火,惹了元滢滢生气。
伙计见情形不对劲,连忙走了出去。唐士程沉思,他虽不知元滢滢设计是为了什么,但隐约有猜测。在家中,他见多了争执纠纷。所谓女子相争,争的多是金银首饰,或者男子。唐士程猜测,元滢滢莫不是想拆散他和元茹的姻缘再取而代之。并非是他自视甚高,以为自己是香饽饽,人人都想咬上一口。但唐士程从元茹口中听说元滢滢前些日子在议亲,但每桩亲事都挑出诸多毛病。元茹同元滢滢不和睦,自然不会说元滢滢不满意是因为供她挑选的郎君个个不好。元茹隐去郎君们的身份家室处境,只说后母的不容易。尤其是元茹已经定亲,而元滢滢的亲事没有着落,在外人看来以为后母薄待了元滢滢。在唐士程面前,元茹为后母叫苦,她费神替元滢滢筹划,但媒人上门,元滢滢连连摇头,一个郎君都不愿意见。后母无法,最终只得依元滢滢的,再留她在家中两年。
自古以来,长姐先嫁人,后是弟弟妹妹成亲。元茹此话暗示唐士程,二人的亲事要往后拖延,起码两年之内不能成事。这并非她的缘故,而是要怪罪元滢滢。
唐士程受元茹影响,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元滢滢挑剔。结合她的本性,做出抢妹妹夫婿的事情并不意外。因此,唐士程刚才故意没有反驳伙计的撮合,意在观察元滢滢的反应。她竟未曾顺势为之,任凭旁人把她和唐士程凑成一对,而是生了怒气。
唐士程一直以为他对元滢滢了解透彻,尽管大部分认知是源于元茹。
可现在,他却看不懂元滢滢了。
??[403]第 403 章
元茹头戴幕篱,见刘子皓走近,她掀开薄纱的一角,轻声唤道:“刘郎。”
刘子皓走到她身旁,轻揽腰肢,元茹面颊羞红,口中说着不要如此。刘子皓立刻松开了她,元茹心中却怅然若失,想念他刚才的亲昵举动。但她如何开口,直接说想让刘子皓亲近她,那也太不知羞了。
元茹心不在焉地走着,后悔刚才推开了刘子皓。他们相见一面要避开众人,委实艰难,好不容易见了面又隔着几尺远的距离。元茹正忧愁,刘子皓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肩膀,往怀里拉去。抵在情郎的胸口,元茹面上重新带着笑容,这次她尽管羞涩却不再说“不许”“不可以”之类的话。
刘子皓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兴味,夹杂几分轻视,暗道女子都是如此,表面矜持拒绝,实际心里盼望他再靠近一点。
刘子皓深谙对付女子的法子,他主动提及元茹写的信,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今日见元茹气色不好。此话为假,为了出门见刘子皓,元茹敷粉上妆,脸颊红润,哪里看得出气色欠佳。但元茹听罢他的话,心中熨帖,忙诉起苦来,说这些日子遭遇的委屈。刘子皓当即与之共情,大骂元滢滢欺人太甚,元父偏心。他每个字都说进了元茹心中,更觉刘子皓是生平知己,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他怀里。
竹兰识趣地放慢脚步,同两人拉开距离。她事先得了命令,待元茹和刘子皓见面后就离开,过上一个时辰在桥头会面。竹兰未随意寻个地方休息,而是脚步匆匆来到酒楼。
房门轻叩,元滢滢打开门引她进去。竹兰便将元茹和刘子皓会面,如今身在何处一一讲来。按照竹兰对元茹的了解,她既出得府来,势必要去看杂耍班子,便要从酒楼下方经过。
元滢滢探首向街道望去,远远地瞧见元茹的身影走来。同她并肩而立的男子想来就是刘子皓,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眼眸细而长,行走间自有一股子风流肆意。刘子皓当然生得不丑,与之相反,他体貌端正,为人体贴,才哄得元茹和他私会。
眼看人影越走越近,元滢滢侧身望去,只见隔壁外屋无唐士程的身影。元滢滢心中发慌,知道唐士程是遭她冷遇不痛快才回屋去。元滢滢急于让唐士程看到二人,便软着声音唤他,似有求和之意。
唐士程听她温声软语,便知道是到了紧要关头。他故作冷淡道:“姑娘方才言之有理,你我是不该走的太近,话还是少说一些好。”
元滢滢暗骂唐士程假正经,此刻却越发软了嗓音,说刚才一时失言,倘若得罪了唐士程,要他莫要计较。元滢滢轻抿唇瓣,强行挤出羞意,称虽未见到唐士程真容,但见他行事大方,颇有好感,倘若能再次见面,才真的是伙计口中所说“有缘”。
唐士程唇角弯弯,暗道元滢滢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想必是局已设好,只等他进去。他不再捉弄元滢滢,依照她的心思走到外屋。元滢滢话题转的生硬,自己却恍然未觉。
“你瞧底下,那些人便是进城的杂耍班子罢。”
唐士程向下一望,未看到元滢滢所说的杂耍班子,倒是看见了元茹。此刻,同他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和旁的男子亲密无间。元茹驻足在卖柿子的小摊前,正好让唐士程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