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陆维倾总算是琢磨明白了,这电话敢情是玩迂回战术来着,反正就那么一副牌,之前打的是好兄弟牌,现在打的是好舍友牌。来来回回就这些花头,他是觉得好笑,以前闻若康也不是这等厚脸皮的性格,当初被拒绝了马不停蹄地出国留学,自尊心不是挺重的嘛,怎么现在人到中年了,反倒变成一块牛皮糖,黏死人不罢休呢。

迂回战术他也会,打了个几个马哈哈,见零点一到,陆维倾立马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嗯啊两声听不见啊就把电话挂了。

站在门口通话了一小会儿身子就发冷,他天生末梢循环差,加上是双性人,体质偏寒,一入冬手脚发凉,在办公室坐着有空调还好,稍微在冷风中站一会儿,身上就寒气阵阵。陆维倾皱了皱眉,最后一天都不让人清静,烦。

不高兴地开锁进屋,烟屁股往茶几中间的方形烟灰缸一碾,烟灰叠了厚厚一层,烟灰缸里横七竖八堆了许多烟头,好些日子没清理了,他每次都在外头抽好了扔进来,可又懒得清理,想着等哪天攒够了倒,结果一层层叠上去,总觉得还能再攒攒。

他想不起上次自己清理烟灰缸什么时候,可能是这么多年一直有陆旭秋定期处理,他已经习惯了。

几个月前换掉家具的时候,他已然意识到“透明人”在这十七年间存留了很多生活痕迹,但随着这些生活垃圾通通扔到垃圾桶后,理应翻过这个篇章。

事实情况是,随着时间越久,有些“自然而然的事情”比家具用品更影响深远。

比如客厅的烟灰缸应该是每天保持干净的,比如大大小小的礼盒应该定时扔到小区回收站的,比如他的醒酒茶不应该断供过,比如洗衣液的替换装不应该是空瓶状态。

太多在他日常里没注意过的细节,正随着时间一件件暴露出来。

共同生活的记忆随时间攀坡,一旦行为变得具体,就成了一种值得探究的符号与象征,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就像陆维倾走进冰冷的家打了个喷嚏,会忽然想到去年他回家的室内温度是刚刚好的。过往并不会在意的细节比如陆旭秋明明呆在自己房间写作业,为什么客厅和主卧的中央空调都是开着?

温度是体贴的,却不止于此。

于是陆维倾忍不住思索更多,那家伙为什么知道自己怕冷呢?

更久的一些回忆挖了出来,他们还住在破出租屋的时候,狭小的浴室没有暖气,他怕冷,每次等热水氤氲了整个浴室,浪费了很多水才敢踏进去,一洗完澡他披上衣服就冲到取暖器那边裹着毯子烘脚。可能是留下了这种印象,对方才会注意到。

陆维倾甚至比较过自己的助理,都是跟在身边多年的人,很多方面仍做得不如陆旭秋细致。

一直以来,他断然拒绝了小孩子全部的虚妄与心意,无论是生日礼物,父亲节,家长日……几乎任何一个重大的日子,他都是缺席的。竭力撇清二者的关系,是他一以贯之的决绝态度。

结果在细枝末节的琐碎日常里,他的生活早已被入侵。当一个人润物细无声地潜入另一个人的生活习惯,直到抽身时才彰显其存在感,这让他发现原来要割裂的东西还有很多,并不是成年了就把对方赶跑那么简单。

零点已至,钟声响起,短信铃声纷至沓来忙不迭地送上开年的第一份祝福。陆维倾反而关闭了提示,他把自己陷在浴缸里,温水裹遍他的全身,寒冷渐渐驱散,舒缓的古典乐透过蓝牙音响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沉沉的睡意涌来,他放松地享受片刻的舒怡,恍惚中,他听到

“我以为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喜欢摇滚乐了。”

“小夜曲喜欢吗?舒伯特的浪漫主义神作。”

“听演奏会不用坐得那么直,放松靠着,不用紧张。”

“维倾,怎么哭了呢?”

儒雅的成熟男人举起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擦掉眼泪,慈爱地注视着他。

“爸爸。”他怯生生地喊出这个称呼,贪婪地享受此刻的温暖。

【作家想说的话:】

抱歉来晚了。

第六十一章 了解而非知晓

“喂,秋哥,你人在哪儿呢?”

“在路上。”

“马上快零点了,都等着你呢。”

“一会儿到。”

陆旭秋接到方瞬然的电话,惊魂未定地飞奔下楼。刚刚差点被陆维倾发现他的身影,还好楼道的感应灯坏了,男人推开门的时候,他刚好把身体完美地融入在黑暗的楼梯侧门。陆维倾站立的地方有走廊透过来的灯光,他在明处,而他在暗处,距离不过三四米,屏息凝视时,倍感做贼心虚。

这种偷窥行为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先不说为什么在跨年夜鬼使神差地跑回家,就因为看到地下停车位没他的车,就这么一直等到深夜,想要见他一眼的念头冲晕了头脑,他都无法解释这种强烈的想念因何而起。

可能是方叔叔在电话里随便说的一句,“维倾忙得又瘦了。”也可能是物业小哥说得那句,“陆先生啊,最近一直回来很晚啊。”

不是什么稀奇的话,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陆维倾虽然一年忙活到头,但最忙碌的莫过于年终冲业绩的那段时间,经常连家都回不了几趟。年轻的时候,陆维倾经常早晨回来冲个澡就匆匆离开,陆旭秋在卧室里睡得迷迷糊糊地就能听到客厅和浴室咣当咣当的传来好大动静,完全没有在清晨体谅他人的自觉。虽是如此,却被方剑教育要体谅父亲的辛苦。

直到过度拼命引发的胆囊炎和贫血,陆维倾在一次晕倒后吃了很大的教训。面对健康问题,方剑比陆维倾要小题大做,连带陆旭秋都成了监控他的工具人,每天必须定时反馈起居日常,若有异常,方剑亲自上阵反复叮嘱,难缠地让陆维倾颇感棘手。可是工作不能不做,在一次突发的通宵后,陆维倾揉着太阳穴,来到陆旭秋门口说道,难得主动开口,“你不要和方剑说。”

那语气是少见的委婉,陆旭秋点点头,替他瞒住了。

而后陆维倾觉得达成了统一,便无所顾忌起来,直到某天方剑劈里啪啦地一通电话,他意识到这个小孩并不是他这个战线的,亦不值得信任。

这和陆旭秋没关系,他没有说,是方剑敏锐地洞察到了父子俩合伙的谎言,但不管怎样,他不可靠的形象还是留存在了陆维倾的心中。

此刻这种不可靠也被方瞬然控诉着。

“你去哪儿了?”

“临时处理点事情。”

“胡扯!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没呢,瞎想什么啊。”陆维倾弹了方瞬然脑门一下,叫他少那么八卦。

“切,你今儿是没看到咱校花翘首以盼的样子,你都不赏脸过来。”跨年夜的消失行径肯定要遭受方瞬然的一番盘问,他们一帮高中好友在广场上看完了整场无人机灯光秀,一直到人都散光了,陆旭秋才到场。

“我又和她不熟。”说到底高中同学也没相处多久,陆旭秋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今儿要聚会也是方瞬然撮起来的摊子,他本身“聚”不“聚”都可。

方瞬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打陆旭秋去北京念大学,两人之间好似隔了许多秘密,明明整天在北京聚会轰趴,交各种奇奇怪怪的朋友,回来倒是瞧不上他们这帮高中生了,害得他在校花面前早早放了话说陆旭秋会来,结果愣是放了一个大鸽子。见好友板着脸色,陆旭秋深感抱歉,又不好意思说出真实原因,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贡献了对方肖想已久的游戏绝版装备,少年人心性坦诚,立马喜笑颜开,拦着他肩膀就说赶紧回家打一局先。

这个元旦假期方剑和陈琦回西北老家看望年迈的母亲,方瞬然因为临近期末就没让一起跟着,陆旭秋也正是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才临时起意要回东市。

方剑的诊所在城市的南面,靠河的一间双层小公寓,一楼用做诊所办公室和储藏室,二楼是方家三口的居所,一共一百多平的使用面积不算宽敞,曾经陆维倾买房的时候想撺掇方剑一起买当邻居,但男人喜欢河边的风景不想搬家,他拉着陆维倾坐在办公室里,两人也不说话,并排看着窗户外漂亮的都市风景画,陆维倾就这么心情好了,那阵子常来找他。

关于这件诊所,陆家父子都是熟门熟路,他跟在方瞬然从后门上的二楼,经过前面的院落时他特地看了一下诊所的玻璃门,传统的U型锁,用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