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生南显然对这段经历不太愉快,言辞中皱着眉,陆维倾不想他烦恼,于是主动换了别的话题,“我去读了陆游。”

“怎么读的?”

“按着作时间顺序读的,读下来感觉懂了他这个人。”

“那你说说看,我听听。”俞生南侧过头,专注地听他说话。

“我觉得陆游是个失意至极的男人,有些人是求而不得的失意,可他是得而复失的苦闷,有很多东西未曾得到还能用酸葡萄的心理慰藉,只有拥有过才知到真正的失去的是什么,比如他年轻时……”

陆维倾知道也许自己的胡言乱语会招来对方的嘲笑,这些文学大家们都熟透了名人诗作的,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去分享,想把自己得来的感悟和俞生南说道说道,而且他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笃定,无论自己说出什么,他都不会嘲弄自己。

果不其然,听了他一长串的分解后,俞生南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陆维倾瞪大眼睛期待着他说上几句,那模样分明就是讨着要摸头的小狗,俞生南想着怎么会有年轻人露出这样真切清澈的表情,他凝神的注视,一种久远的情绪慢慢回淌,当然他很快收回视线,说道,“说得不错。”

结果只等来了四个字,陆维倾明显大失所望,平日里凡事都能说上一大段的男人,偏偏只给了这么不冷不热的评价,“不错”又不是“很好”,有点想夸不夸的敷衍意思,陆维倾的嘴角很快就瘪了下去。

俞生南瞧他这模样,笑意更浓了,他抬头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如他所料的乖顺柔软,只是这一个动作,立刻换来了对方意外又惊喜的注目,眼睛一闪一闪的,甚是明艳。

吃得太饱,想着散散步消消食,二人大半夜就四处晃悠,回宿舍的路太短,陆维倾耍了个心眼说想吹吹晚风,这附近有个半大公园,不像北海公园是围起来的,就算是半夜,也能进去溜达溜达。俞生南闲来无事自然答应,于是他们绕着路朝着公园进发,这一回比起上次要热络了不少,这或许是陆维倾一个月来每天都在幻想的缘故吧,想着不知何时能再见,于是攒下了许多话题,机会如此难得,他一点都不想错过,一股脑倒了出来。

俞生南也是有些懵了,怎么上次见面还羞涩腼腆的小伙子今天转性子了,机关炮似的片刻不带停,当然他并不厌烦,年轻人的热情宛如清晨阳光,和煦温暖朝气激情,连他也活泼悦动了不少。

公园的路灯坏了好些个,时明时灭,弯曲的道路看起来断断续续的,他们走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只能凭着直觉和前方那一小撮微闪的亮堂去寻找落脚之处,不过,就算踩到泥土里,他们也不会觉得肮脏,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

陆维倾想起他踩在俞振北屋子上的那块地毯,突然问道,“那天,您是故意的吗?”

“怎么判读故意有意呢。”

“啊那我知道了。”陆维倾展露笑容,斩钉截铁,“您一定是故意的。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知道我在讲哪件事,所以您呀,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又怎么样呢?”他并不知道年轻人为何这般喜出望外。

“因为您在体贴我啊,你知道我怕丢脸,就替我解围。说不定今天也是,我说陆游就算说得一塌糊涂,你也说‘说得不错’,你怕伤了我的心。”

“那可不一样,上回我是解围之意,这次不同。”俞生南站定,昏暗的灯光下他看着陆维倾那张神采奕奕的脸,片刻间有些失神,他晃了晃脑袋迅速背过身去,“这次是想夸你,但怕你太高兴了些。”

“原来是这样,可是不管您夸我或者骂我,我都很高兴啊。”陆维倾说的是真心话,脸上笑容更灿烂了些,眼睛都眯成了细细的一条缝,他太崇拜俞生南了,一想到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那种心情更浓烈了。

怎么会这么温柔呢?原来母亲说的那个人是这样的鲜活,他甚至比那些句子里的还要好,原来只是简单地和父亲聊天散步就会有这样无穷的快乐,要是一辈子呢……

他看着对方的背影,好想上前说出真相。

但理智很快拉住了他,他没有百分百的肯定,也不敢轻易冒险。因为这个爱过母亲的人他从未看过自己,他不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吗?为何听到他的名字无动于衷呢?为何一次都不来看看他呢?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怪胎而讨厌自己呢?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知道呢?

陆维倾有时情不自禁地在想,如果他是个正常的男孩子,或许当年他就会被男人认下来吧,做私生子又有什么关系,他宁愿背负着难听的私生子称号,也想要叫他一声父亲啊。

太多的问号和不确定掺杂其中,暂时的缄默或许是最好的办法,陆维倾眷恋地看着俞生南的背影,他在心里偷偷喊了好多遍父亲,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柔。

再等等吧,等到手术的钱够了,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对方一定一定会欣喜的吧。

他的恍然若失落在行动,一脚踩空的他发出一阵不小的惊呼,而前方的男人听见迅速回身,拥抱住快要落地的他。

黑夜中,两人拥抱着,陆维倾听到逐渐加速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砰砰。

却不是他的。

【作家想说的话:】

小陆是有点恋父情结,但他是喜欢姑娘的。

第十四章 回忆 操你

空气骤然安静,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拥抱,陆维倾没想着第一时间推开,男人的身躯很温暖,虽然并不高大,甚至不一定比自己高,可是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陆维倾深吸一口,那是一种混合着檀香与新茶的清淡香味,他甚至可以通过这个味道想像他在书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喝茶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地环上对方宽厚的后背,搂得更紧了些。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面孔,但陆维倾的这般热切回应却将俞生南眼中的情欲灭得干干净净。

一瞬间原先纯善干净的俊美青年,变成一个投怀送抱的用美色吸引男人的货色罢了。

“我怎么会……”

陆维倾听到他在低喃。

“我怎么会把你认成她……”

那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语气,没等陆维倾细想,男人已经抽身,距离被有意地拉开。

“回去吧,夜深了。”俞生南这么说道,一路上竟不再言语,纵使陆维倾还想着说些什么,也只有嗯嗯啊啊的敷衍,甚至连笑声都变得寡淡,那冷漠的样子比最初相遇还要生疏几分。

陆维倾梗住了,自己哪里出言不逊惹到了对方?还是太过聒噪令人不快?他咬着唇齿,终于用沉默来还以沉默。

特地绕开的路这会儿显得太漫长了,原来尴尬的氛围中能让人一秒也呆不下去。而在下个转角处,男人率先结束了煎熬。

“我从这儿走回家更近些。”他果断地道别,甚至不留给陆维倾辩解的机会。

“再见。”

“嗯。”

连再见都没有说,俞生南背对着他抬了抬手,就算做告别了。

顷刻间,陆维倾莫大的委屈凝结在胸口,他已经很努力在修改自己的个性了,无论是笑容还是为人,他都竭力地保持着礼貌友善,就算旁人他还戴着面具,可面对俞生南他是绝对的真心啊。可是为什么呢?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呢?在学校被好友莫名躲避,在外面又被亲生父亲没来由地厌烦,好像一时间众叛亲离了一样。

无解的问题再去寻找也是空谈,一整夜都没睡着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天明。可他不知宿舍里另一个人也彻夜未眠,闻若康原先只是担忧为何他晚归许久,但一等听到开门的动静后立马佯装睡着,而那人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旁的声音,径直躺在床上后,竟然在一片呼噜声磨牙声发出重重地一声叹息。

那声音格外幽怨。闻若康心里一揪,他不高兴了?在难受什么呢?

晨曦的光满满洒落,微光唤醒清晨,陆维倾未等其他人醒来,他披上了一件外套独自离开宿舍,跟着体育系晨跑的学生们在赛道上一圈圈地跑着。心里的郁结怎么也无法消散,唯有不带思考的奔跑能暂卸苦闷。

一直跑到上课的钟声响起,他才擦了擦身上的汗前去上课,他们这个舍友都是工学院的,闻若康、李明伟和张军是机械工程的,他和江安是电机工程的,还有一个是土木工程的。有些必修课会重叠,比如高数和物理,而专业课大多是分开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