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不够重视我。”商淮指了指自己:“是我不够让你重视。”

从小不管天悬家老家主怎么跳着脚叱骂,怒其不争,商淮都没当过一回事。他吊儿郎当惯了,也没真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哪儿了,他能发现别人的优点,也能发现自己的优点,不得意忘形,也不自我贬低。

“我不是圣者,不是君王,不能让你刮目相看,也不能让你忌惮。”

“所以就连我们开始时,你考虑的也是日后陆屿然的棘手和温禾安的为难,而不是心意被辜负丢弃,我会不会觉得难过。”

那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天上乌云越积越厚,将最后几丝阳光都覆盖,凌枝没有打断人说话的习惯,静静听着思考的时候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我在摆渡术上没什么天赋,不如你师兄给你的助益大。九州术不算平庸,可要追上你们够呛的,事业尚算勤勉努力,但也……就这样了。”

升无可升了。

这就是外人衡量下,最真实,最客观的他。

对心仪之人剖白这些还挺难的,但必须要说,今天不说,可能以后也没机会说了,如果以后还有缘分,以后也得说。

在解决妖气之前,凌枝很少出渊泽之地,可以说她的行事作风,她的观念都来自阴官本家,而她本身就是本家说一不二的至尊。这挺好的,她不会让自己受无故的气,被世俗纷争绊住手脚。

“可我不能接受感情被地位,修为,背后家族所左右。”他不如她,就要接受她另寻新欢,随时的冷淡和舍弃。

商淮咬咬牙,苦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闭关的五年,玄桑步步高升,我不在意他能升到什么职位,但每一次调令出来,我满脑子都在想,他在你身边又做了什么事,又说了什么话让你开心了。你们说开了吗,和好了吗,还是比之从前感情更进一步了。”

这些想法止不住冒出来,钝刀子割肉似的,折磨着人的精神。

他不是小气的人,真有要求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能分享,什么都是身外物。

爱人不行。

“只要我离开你,我必定止不住开始想你在做什么,和他在一起吗,让我看你雨露均沾,看你和他亲昵温存,我怎么接受?修士一生多长?我想想都觉得自己要疯。”

天空中飘起雨丝,商淮朝凌枝走近。

她站在第三阶台阶上,裙摆静静的没有随风摆动,商淮没有与她并肩,他站在她下一格的位置,从灵戒中取出把伞来。伞是他学着做的,布面上贴着她说好看的黄蓝彩,又做了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他还不死心地将它放进罗青山价值连城的药池里泡了月余,期望能潜移默化地抚平天诛。

它既是伞也是灵器,独属于凌枝一人。

商淮将它撑开,撑过凌枝发顶,心中酸涩一时无以复加,声音气息有些不稳:“别考虑陆屿然和温禾安,别考虑什么家族,九州,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有我。你只看着我,告诉我,我伤心难过,你在乎吗。”

凌枝瞥见他不知是不是被雨丝沾湿的两片睫毛以及其下淡淡的红,脸上终于出现一点混乱的撼动。

认识商淮这么久,她从没见他这样过。

没听到回答,商淮如往常一样去牵她,凌枝长到如今,今日这种阵仗还是头一次见,起先有点懵,后心中涌起一股火,见他这样又熄了。

商淮不是在牵她,他只是将她的手握住,分开五指,将伞柄递到她手中。

他垂眸,哑声道:“懂了。”

他没能撼动她的原则。

雨越下越大,世界都喧闹起来。

将伞给她后,商淮退下台阶,

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好似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场单方面不得回应的请求中耗尽了,声音很低:“我上请南放了。你的结契礼我就不去了。”

这次凌枝听懂了,眼睛里一下冷下来,声音也冷:“什么意思。”

“你不要和我在一起了。”

商淮静静看了她一会,眼神里的悲伤要溢出来:“凌枝,是你不要和我在一起了。”

“照顾好自己。”

他在狂风骤雨中转身出了府宅的门,远处闷雷一阵接一阵。

情侣间吵架最伤元气,这话不假,商淮还没南下用逃避化解自己的悲伤呢,就病倒了。这次病得比较厉害,牵动了上次在萝州的陈年伤,因而一病不起,罗青山都来了两次,让他好好休息。

陆屿然和温禾安也来看他。前者现在说话越来越不是人,探病不是探病,是冷嘲热讽,说这么大个人睡着了还红眼睛掉眼泪至于么,商淮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真的假的都不辨了,闻言瞥他一眼回敬,问他前些年栽在温禾安身上要死要活的是不是都忘了,信不信他写本传

记出来帮他好好回忆回忆。

他可都记着呢。

陆屿然冷嗤,说他还不错,看来是死不了,说完提脚就走。

有人嘴贱,但心还成,他走了,但巫山送的药物没停,都是最好的东西。

商淮不习惯人伺候,王府的人不多,回来后又自欺欺人地下了封口令,谁也不准提凌枝与阴官家的事。可断断续续几觉睡过去,一睁眼不知今夕何夕,恍然间好像过去了几年。

有一次忍不住了,拉着罗青山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憋了半天自己都唾弃自己,憋出两个字来:“她、”

罗青山懂了,把手里药碗一放:“想问什么,你问吧。”商淮摁了下喉咙:“日子定了没?”

罗青山还反应了一会,心想什么日子,见商淮惨淡下来的脸色才明白了,摇头道:“没有。都没听到风声。”

“对了,这些天家主在殿下那边。但上次陛下来你这,说她来过。”

商淮闻言怔了怔,而后慢慢靠回垫枕里,看着屋顶不说话了。

他这破嘴。

问,问。

一问,就跟开了闸似的,什么都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