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人早早就定下了驿舍,宅子,为二帝做事的臣子也齐齐整整地到了。萝州的天空上一个小世界挨着一个小世界,在太阳光晕下泛着如琉璃般的七彩色泽,海里筑起一间又一间的珊瑚房,珠蚌房,森林中伫立着树屋,竹筒小二楼,除此外,还有宝船屋,神剑屋与云中宫殿。

都是为了这次意义非常的大典提前做的准备。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来表衷心的老一辈们,跟温禾安,陆屿然年龄相差不大,与有荣焉,热血沸腾的年轻一辈,还有更小的,如幼苗一样茁壮成长,怀揣一颗强者之心的稚嫩少年。在试炼场中得到了好处的修士,甚至有不少感念新君上位,颁布政令停止兵乱而过上安稳日子,手中积了些闲钱的商户,农户。

有人为温禾安而来,也有人为陆屿然而来,还有人谁也不为,专程为看这热闹而来,这些人汇聚在一起,成了洪流。

萝州城中心的城主府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道空中阶梯,阶梯由水晶铺就堆砌,一道似虬龙腾空,一道如瑞凤盘旋,起时分错,及至半程时却奇异地交汇在一起,尽头是恢弘的祭坛,面向山川江海,八方臣民。

这是陆屿然的想法,设计,画图,实地勘查,好一段时间深夜都在沉思改善细节,出来的效果也着实令人惊叹。

三月二十四日,清晨。

今天太阳出得早,金灿灿的光驱散晨雾,龙凤阶梯旁百官穿戴整肃,按品阶站得笔直,两位帝王还没现身,他们的眼神已经长久胶着在阶梯上,两边是操刃执戈的战将。

城中一处宅院中,温禾安出门。

朋友们在身后送她。

奚荼在几天前到了萝州,异域现在不太平,王族戒严,灵漓的命令难以违逆,最后还是好声好气跟薛呈延打的商量,得以来住一段时日。他没有参与孩子的成长,不是个合格称职的父亲,因此温禾安的每一份成就都让他心潮澎湃,无论如何不愿错过。

他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眼神骄傲自豪,最后手掌轻轻落在她肩头,眼圈微红:“好,好看。”

温禾安弯弯眼睛。

倏然,远处传来雄浑钟声,那道阶梯在温禾安脚下徐徐延展,十八位提香盏的女官隔着段距离站在她身后,跟上她的步伐。

她上云阶后,李逾,月流和巫久等人也要回到自己的位置。

温禾安的视线与李逾对上,他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自己想说的她都懂,无需言明,当下只是点点头,道:“到时候了,去吧。”

“阿兄。”

温禾安难得这样称呼他,一字一句,像对他说,也像对自己说:“今日我登天阶,祭天地,知铺成脚下这条水晶道的并非帝王权势,而是数不尽的生民。无论何时,何种处境,必不忘初心,不忘来时路。”1

君王的身份并不象征着生杀予夺,无上的权势,她永远记得自己的责任。

李逾微怔之后笑了下,笑着笑着用手掌捂了下眼睛,喉咙一哽,肩头略松:“这路,阿兄跟你一起走。”

“去吧。”他很快收拾好情绪,摆摆手:“他在那边等你。”

温禾安颔首,转身上天梯。

数不清此刻的萝州城有多少双眼睛在看天上的水晶天阶,只知这座城此刻鸦雀无声,天地间好似只剩太阳的七彩光和大家几近重叠的缓慢呼吸声。

一声叠一声,叠成同一种心跳。

天梯呈半圆向上旋转,温禾安每踏出一步,水晶中便有龙凤虚影腾飞盘旋,发出清越之声,身侧身后皆传出仙乐,与另一条水晶路上的动静遥相呼应。

倏然,温禾安脚步略顿,眼中倒映出陆屿然的身影。

两人冕服的样式,颜色以及图样也是由他定下的。他连续否决了明黄,玄白,深紫,选了绛红。这颜色沉稳,喜庆,十二章纹往身上一压,日,月,星和山的纹路散发着银线般的光泽,龙,凤与麒麟栩栩如生,尊贵不可冒犯。

是那种单看挑不出任何差错,但两人走在一起,又一眼看出就是一对,格外匹配的感觉。

陆屿然甚少穿深色的衣裳,撇开清冽,多了些俾睨之色。

两条路成了一条路,两位君王并肩而行,宽大的袖口紧挨着,脸上正经又极其旁若无人地悄悄牵手,压低声音在渐高的呼声中说话。

陆屿然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两圈,并不掩饰惊艳的眼神,问:“紧张吗?”

温禾安摇摇头:“三天前起,身边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在问。圣者,我父亲,李逾,巫久和月流,回答次数多了,本该紧张的都不紧张了。”

水晶长阶绕过一个弧度。

祭台近在眼前。

陆屿然问起今天唯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契印的符文还记得吗。”

温禾安扭头看他,冕琉两边流苏微微晃动,有些难以启齿:“记得是记得,但直线还是不能很直。”

谁能想到,两个骄傲了半生,悟性好到一通百通,横扫同辈的人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弯腰屈服。

要求高得没边的陆屿然都只得妥协:“不直就不直,别错就行。”

温禾安险些要被自己逗笑了。

即将走完最后五格长阶,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两人都默契地止住了话音,整理好表情,陆屿然松开她的手,脚步停下来。

温禾安疑惑地回头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陆屿然的眼睛有琥珀的色泽,总给人冷淡薄情的错觉,此时勾唇笑了下,声音和在家中一样散漫,好像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再等会。”

“你先上去。”

“什么?”温禾安下意识皱眉。

他们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会迎来山呼海啸的参拜。

两个人一起出现是不分上下。她先上去,意义截然不同。

可这些,陆屿然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哑了哑,很快拒绝:“我不需要这样.....”

陆屿然应她:“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