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
陆屿然垂睫看她,咫尺之近的这张脸灵秀柔软,看不出别扭和冷淡,语气也正常。看了一会,手指拨过她一缕发丝,握在掌心中蓄成水汪汪一滩,倏而低声说:“亲亲我?”
说话时看着她,像商量,也不像商量。
好像赴万里之约,就为这一个吻。
临时被逮出来的海妖浑身湿漉漉,闻言一怔,眼睛里旋即倾出明盛的笑色,她抓着他的衣襟靠近,在呼吸交汇时吮住他唇角。睫毛和下巴上的水珠迫不及待往下坠,也擦过他的脸颊,擦出有些暧昧的湿痕。
谁也不管。
两人住在一起久了,对彼此身体熟悉入骨,养成了好些习惯。亲吻时一个仰头,一个舔舐,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两个顶顶有分寸风度的人,一贴近,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第一反应是回应,而非叫停,这是下意识反应。
温禾安觉得自己在舔舐一块糖果,又似乎正在溶解一座雪山,某一瞬,陆屿然用舌尖勾了勾她口腔里某个地方,得到她含糊不清的一声轻嘶,才满意的,慢吞吞地略松一松,将手中的四方镜压到她掌心中,咬了咬她嘴角,泄露出点真实心境:“不理人是什么意思。”
他放开了她,又没完全放,真跟抓住了条人鱼似的,呼吸拉远了,但落在她后颈的手指还没撤,压着那片肌肤跟轻轻压着片蝴蝶翅膀一样。
......?
陆屿然另一只手将她睫毛上黑鸦鸦的一片妖气摘下,震碎,又道:“故意气人呢?”
时间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许多东西,巫山帝主昔日冷淡不已,惜字如金的性格有所软化......也不算软化。
用商淮的话说,是由一种极端向另一种极端转变。
从前遇到不满意的事,他是直接驳回,懒得说话,现在文书一压,眼皮一掀,寥寥几句就让巫山那帮老臣羞愤欲死。对近身伺候,亦臣亦友的几个更甚,刁钻,刁蛮!毒舌得很!
还不如不变呢!!
对温禾安倒是不刁钻,得了名分,有一段时间很是喜欢在琅州城招摇的人安全感还挺足的,也不和从前一样自己跟自己生气,暗自阴郁了,他喜欢逮着温禾安问个清楚。
比如昨夜各抒己见到不太愉快的时候,某人丢下一句“我冷静想想”就消失不见,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就算心中和明镜似的知道必然是事出有因,不是多大的事,可被这事绊了一整夜与上午依然是事实。
“……”温禾安在脑海中搜罗了会,才知道是在说昨天的事,下意识回:“昨夜你说的那些,有些出乎我意料,我还没想好。”
两个人,两个阵营,即便竭力达成共识,也总有失衡,没办法完全认同对方观点的时候。两个人都早早接触了这些事务,不过由族中事变作天下事,由少变多而已,思虑足够详尽,偶有疏忽,一点就通,所以这种时候很少。
真遇到这种情况,不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会停下来思考,是坚持己见,或是修正,或是全盘推翻。这是人生仍然在成长,成熟的过程,同样需要时间摸索试探,无法立时做出决定。
这再正常不过,正常得不足以发生一句口角。
“试炼场中有个小世界坍塌了,我没怎么看四方镜。”
猜到是这样。
陆屿然心中轻嗤,撑了下额头,也挺佩服自己。他似有似无地颔首,将这事翻了个篇。
他来这只为解决感情上的顾虑的,对政务上的分歧并无疏解的意思。
温禾安才要说话,侧首看了看摆渡船的方向。两地离得有些远,又有浓雾遮掩,奈何阴官们对两帝之间的事很感兴趣,一个个佯作忙手中事,不经意间又各显神通往这边偷看,彼此间还悄悄对眼神。
她才要使清尘诀换身干爽衣裳到陆屿然身边坐一坐,见状改变主意,掬了捧水浇在脸上,抓着他的手腕借了段力。
没从海里出来,腰腹贴着石沿,双手叠在石头上,妖力却在海面下汇聚成了一柄巨大的鱼尾,鳞片密布,在阳光下闪动着银亮光泽,鱼鳍如流动的纱帐,层层拂动。
甫一出现,遮天蔽日。
这条拥有流畅线条和力量感的巨物轻轻往海面上一拍,无数蓬水花如珍珠般溅射开,甩出一层海水结界,摆渡船上的人只好遗憾地收回目光。
温禾安明白了,她迎着日光与他对视,嘴角动了下:“你以为我不理人,以为我们吵架了?”
陆屿然看了她一眼。
算是承认了。
不然呢。
西南到这,再快也得小半天,他何必挑这个时候让商淮啧啧看一路笑话。
温禾安看懂了他的意思,挨得更近一些,肩头微微耸动起来,欲盖弥彰地偷笑,陆屿然冷静看她笑了会,半晌,喊了她一声,并没有恼羞成怒,但大概意思是“得了”“笑完了没有,要笑多久”。
他拍了下底下的石面,双臂微展,温禾安钻进他怀里。他抖动氅衣,将她裹起来,只露出张脸来,拥着热气腾腾的一团,浅叹一声,心宁静下来。
视线落在她小幅度甩动的鱼尾上,陆屿然捞了把亮闪闪的鳍边,像清凉的水静滞在指缝间,他懒着声音问:“又是妖力幻化出来的神通?”
“对。”
话音落下,那条极具攻击性的长尾便如一片散开的黑色羽毛,笔直刺向天穹,结界中霎时乌气森森,狂风大作,原本就占了不少空间的鱼尾在眨眼间暴涨。体型一大,危险的凶性就压不住了,不经意间擦了下结界,结界发出了刺目的破碎声。
陆屿然出手将结界稳住。
海底的妖气恐惧地尖叫逃窜,溃不成形。
温禾安回头看他,说:“用它打通试炼场里的一些小世界很快,比用灵髓快,但它破坏力很强,我没敢多用。”
怕把小世界都摧毁了。
“绝杀的招式,能不强么。”陆屿然望着这诡异又瑰丽的一幕,抵着她的肩骨往怀中摁了些,慢悠悠问:“你这是在海底布置试炼场呢,还是酝酿毁天灭地的杀器呢。”
她笑了下,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发顶挨着他下颌,说:“你来得正是时候,给你看个更厉害的。”
“多厉害?”
“成型后,跟十二花神像差不多。”
陆屿然来了兴致。
海水和厚重低垂的乌云几乎连成一线,朦朦胧胧的雾气中出现了一扇极像空间裂隙的“门”,门有百丈长,百丈宽,上面刻着扭曲的花纹,浓稠的黑色汁液流淌下来,门后藏着个深海巨兽,千百条触肢齐齐作舞,像一座扭动的,即将喷发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