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即使是天神,也无力再承受第二次了。

02

再醒来,湫只觉得恍如隔世。

记忆在脑内翻搅,撕扯,烧灼,带着血泪和苦涩。血肉被火焰焚烧,灵魂被撕裂成碎片的疼痛绵长,似是还在体内各处流转,不息,余烬似的,无法忽略的钝痛。

“湫,你睡了三天。”

鹤发白须的丿爷爷守在他的身边,眉目慈祥和蔼,声音温和平静,隐含关切和忧虑。右肩上立着一只羽色鲜艳,尾翅迤逦拖长的凤凰。

一枝海棠花从窗外伸进来,微风吹拂,花气袭人。

他的目光穿过海棠花,看向窗外。

被上天赐福的神之围楼,阳光灿烂,天气明净清新,族人安居乐业,或驭灵兽,或育百草,或织星宿,自然万物按照节律运行,四季轮换,经纬交织,美好得不似人间。

晴好灿烈的光线柔和洒落,沐浴在每一个族人笑着互相寒暄交谈的身影之上,一张张熟悉亲和的面孔,融洽友好,从无纷争的关系,人们的脸上带着笑意,体贴关照的神情,一片温馨美好的氛围。

一身青绿色的身影如同潇潇青竹,乘着灵鹤在空中飞掠而过的赤松子,一头赤红色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可控火的祝融,掌管民间农业和春季树木发芽的春神句芒,头上生有鹿角,眼神温柔洁净的鹿神,还有喜静,经常牵着妹妹的手去山坡上玩耍的廷牧,和一直跟在他身后,小小柔软的女孩子,活泼爱笑的身影。

他看着这一切。

看着还没被灭世的洪水毁掉的一切,那个他魂牵梦萦,无数次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其慢慢消失,眼睁睁看着熟悉的一切在眼前一点点毁灭,族人的血脉根系所在的家园。

回来了……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回来了。

突然发起高烧,接连昏迷了三天,又突然醒来的银发少年,看到还活着的丿爷爷,眼神先是微微怔愣,失焦的瞳孔还带着几许不敢置信的茫然。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个似喜似悲的表情,面色苍白,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的嘴唇抖动着,眼神恍惚,似是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般,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湫捂住自己的脸,无数滚烫的泪水倾泻而下,颤抖的指间不断溢出痛苦的呜咽,像是一只发出悲鸣的小兽,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克制住内心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激动,和深陷绝望痛苦,却突然从裂开的缝隙照进一束希望的光,涸鱼得水,绝处逢生的喜悦。

数不清的晶莹湿润的泪水从眼角不断溢出,那是极欢喜极欢喜才能凝成的泪珠。

“……湫,你的奶奶很担心你。”

丿爷爷捋着自己长长的胡须,面色悲悯慈爱,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对湫的心疼。

围楼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天真浪漫,笑声欢快,小小的孩子,在族人的教导和自我的探索下,逐渐成长为族里的新生力量,承担起肩上的重担,背负起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使命。

可湫……明明还没到大人的年纪,却遭受这般的磨难,不明原因地昏睡了三天,气息心跳几近于无。他无论如何探查诊治,都找不出来任何病因,教他寝食难安,心思忧虑,一直守在少年床边,寸步不离。

幸好现在,湫醒过来了。

可是……少年脸上的表情,医术高明,一生救人无数,却对少年的重重心事无从下手的老药师,眉宇微微皱起,心里隐约泛起一些担忧不安的预感。

“湫”

丿爷爷还想说什么,却见白发红衣,如同秋叶般绚烂凄美的少年,朝着他露出一个带泪的微笑,然后一句话未说,便从窗外一跃而下,带着坚定和决绝,风一般轻灵跃动的身影,离开他的房间。

“湫,有些不对劲。”

生前病重离世,死后化为百鸟之首陪伴在爱人身边的凤凰,突然开口。

尖长的鸟喙轻轻整理身上的羽毛,温柔娴静的眼眸,看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少年的身影,似是盈了脉脉的水光,声音带着忧伤的叹息。

“椿的成人礼快到了,但愿湫不会出事。”

丿爷爷轻叹,头上缠着高高盘起的银发,面容慈和,如同道家的仙君慈眉善目。

他抬高手臂,凤凰扇翅,细长的趾爪伸直,从肩膀跳到他的掌心。

“去吧”艳丽的翅羽展开,羽色蓬松,花纹绚丽,凤凰借助爱人的力量起飞,追在身影快要消失的少年身后。

03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身影,美丽的黑色长裙展开,窈窕修身的红色襟衫,领口左衽,像是一朵缓缓绽放的海棠花,轻盈灵动,如风穿行于走廊。

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围楼漆红色的廊角和围栏,柔美爱笑的少女,怀里抱着那只浑身雪白的小猫白泽,瓷白细腻的脸庞,似是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晨光里,渺渺动人。乌黑的眼眸明亮含笑,带着雀跃期待的笑意。

黑色短发在风中飘扬,挂着一只耳坠。翡翠的坠饰隐在发间,随着少女跳跃旋转的脚步而发出轻微的摇晃,翠绿色的光芒在鸦黑的发间一闪而逝。

少女一边亲怀里的小猫,一边笑着喊“白泽,今晚我就要去往人间了!像其他所有的族人一样,要度过椿的成人礼了!过了今晚,椿就要长大了!和湫一样,要去往人类的世界历练,看到各种美丽奇特,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的景象!”

兴奋激动的神情感染了怀里的小猫,白泽伸出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少女的手指。

感受到手指被舔舐的痒意,椿的笑容更加灿烂。平时都是冷静干练形象的少女,此刻却笑得像个孩子,笑容明净纯真,琉璃般干净纯粹的眸子,笑意沁然,微微加速的心跳,充斥着对于今晚自己的成人礼的期待和憧憬,浪漫纯情,至诚至真。

湫的手指握紧,敛去眼中最后一丝脆弱。他不再犹豫,跳到椿的面前。

“湫,你没事了吗?”

少女朝着他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来来回回看了他的身体好几圈,看到他安然无恙才终于放下心来。

椿长舒了一口气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嗔怪道:“你突然出现,快吓死我了!”

她还想问问湫之前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整整昏迷三天,无论怎么治疗都醒不过来,湫的奶奶知道这个消息,差点病倒。幸好现在他醒过来了,奶奶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来。

“湫……”

椿刚想开口,怀里的小猫却突然炸毛,像是感受到面前的少年对于主人隐含的恶意,浑身雪白皮毛的白泽应激般耸起脊背,柔软的脚掌探出利爪,朝着湫呲出牙齿,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白泽,你怎么了?”

椿有些奇怪白泽突然对湫生出的戒备和敌意,急急忙忙去安抚怀里的宠物,手指轻轻抚摸小猫的脖颈和后背,企图用温柔爱抚的动作让白泽平静下来。

“喵”

白泽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挣扎着从椿的怀里跳出,疯了一样扑到湫的面前,伸出锋利的爪子,就要往少年的脸上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