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斗场上兵荒马乱,鸡犬不宁,欧晋洪被咬成那个样子,斗狗自然也无法进行,他被众人簇拥着抬下去治伤,晋。江已是看得目瞪口呆,不觉退后一步抓着应长天的手,不可置信道:“这是怎么回事……”
应长天收回目光,安抚他:“我听说有些狗会患上恐水症,忽然就发了病,不必害怕。”
话虽如此,晋。江却将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声音发颤:“那他会死吗?不是说被患恐水症的狗咬了的人也会那样?”
狗没有恐水症,他当然不会因恐水症而死,但至于伤口多严重,能不能挺过去,便与他无关了。
应长天牵住晋。江的手,并不作答,道:“我们先回去。”
晋。江哪里见过这疏。这样的后劲太大,要他自己去顶着缓过一天都等同骛原本所得的“十年不得入朝科举”,也在旧日诸位友人的打点疏通下有所缓解,前两年便顺利出仕,现在礼部当差,任太常博士,应祯荣正是他上峰。
文氏见她生气,笑着摸摸她的头:“哪里会?那人素来最爱面子,不敢公然针对骛儿的。”
“话虽如此。”应亦罗还是担心,小声同她筹谋:“等年底考评,我差人花点银子出去,看看能不能给哥哥调职,长天倒还不用咱们费心,他……”
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忽然被岔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应亦罗抬眼看去,却见一个绿袍银带的青年男子,他略有些瘦,皮肤白皙清透,有些薄汗,方才微微笑着,原本微挑的双眼因此微弯,有如春风,温和而生动。
“没说什么,”应亦罗让下人去备菜,道:“还以为你要在礼部多待会儿呢。”
“近来都没什么事。”应亦骛扫了一圈,问:“长天呢?”
“谷府那边递了声儿,说如珍要留他一起用晚膳,便不回了。”文氏道。
晋。江正是谷净濯与乔煊柳的独子,较应长天小上几样的场面,自然都听他长天哥哥的,两个小孩坐上马车后,应长天一看脖间,面露懊恼:“哥早些回去吧,当心被晒着,我一会儿也就走了。”
元凭陵走后,应长天果然在斗场后又见到了那个一瘸一拐的仆人。他佝偻着身子,正提着两个巨大的木桶清理从犬房中运出来的犬矢,周围腥臭熏天,应长天却连眉头都不皱:“我掉了块玉佩,你帮我找找。”
那仆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面容寻常,大概是因着饱经风霜的缘故,有些苦相,声音嘶哑粗糙,“不知是怎样一块玉佩?”
应长天答:“一块蛇形的玉,应当并不难找。”
他将自己的手擦净,而后当真认真帮应长天寻找起来,应长天在他转身之际,随手将犬舍的钥匙抛进远处的草丛中,问:“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那仆人因腿脚的缘故,行动不太便利,并未回神,依旧低头找寻:“是兔子吧。”
应长天意有所指:“兔子可不会出声。”
“有时出声,对人也没什么好处。”那人忽然站起身来,远眺天色:“小人还有活要忙,今日怕是不能帮公子找玉佩了,若以后再寻到,应当如何交给公子?”
真不甘心……
应长天沉沉盯着面前这个人,沉默一晌。
换作其他时候,他定要除去此人,哪里还会轮到他现在这样威胁?然而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眼前这个仆人虽卑贱嶙峋,但杀了他后到底会引起涟漪,且此人体格却不小,华姨不在他身边,他就算能成功下手,也未必能善后。
应长天将暖玉丢给他,答:“来三门巷应府找我就是。”
然而那人却并没有接下他的玉,而是任凭玉掉在地上,才俯身将它捡起。
应长天不解地皱起眉,见那仆人自身边随手折了片干净的树叶,以树叶将玉佩拾起,递到他面前:“既然已经找到,那这玉公子还是自己拿着吧。”
应长天低头看着这只大手上由绿叶垫住的蛇形暖玉,玉质地温润,边缘柔滑,好似羊脂,而那只手伤痕累累,多处都有疤痕,一看就是久经操劳之人的手,如果没有绿叶在其中做过渡的话,一眼看去确实颇为冲击。
他自然不想将把柄握在旁人手上,伸手拿过蛇形暖玉,问:“你想要什么?”
“不急。”仆人转身继续忙活自己事,答:“烈日炎炎,公子当心中暍,早些回去罢。”
是夜,应长天再次听到窗户被敲响,他越窗而出,同华姨说了今日之事。
华娘不解:“小公子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应长天笃定答。
华娘身为死士,其实不应过问,但她到底看着应长天长大,不由得多问:“可此人不过奴仆而已,并未道出兴许只是不想惹祸上身。”
“我总有把柄在他手上。”
华娘见并无转圜余地,只得应下:“公子放心。”
他们刚说不久,还未研习今日所学,应长天便听见有动静,华娘当即躲藏起,他则侧头望去:“父亲。”
“嗯。”应亦骛苦夏依旧严重,再加上今年又格外热,故而尽管房中已然放了足数的冰块还是难以入眠,趁夜出来漫步,又听见应长天院中有动静方才行至此处,面露疑惑:“你半夜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应长天轻描淡写掩盖过:“睡不着,来院中背书。”
“嗯?”应亦骛笑了笑,俯身将他抱起:“那不如对月作诗?”
“父亲也睡不着吗?”应长天说:“我给您摇扇。”
“我总这样,无须在意。”应亦骛问他:“白日抱了如珍没抱你,心里在嘀咕吧?”
应长天自然不会承认,但也不否认,更不似生气,只不在乎热地抱住应亦骛,说:“如珍比我小。”
应亦骛轻拍他的背作安抚,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觉出口:“倒不像他那么霸道……”
这里的霸道说的当然不是晋。江,那便是他另一位父亲了。应长天对已故的人并不好奇,更无什么感情,比起去思考这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更愿意花时间想想明天去见二姑姑的时候怎样才能让她开心些,便不答话,只佯装睡去。
不过多久后,应亦骛有所察觉,将他放在榻上拿锦被盖住小儿腰腹,轻轻关上门离去。
他回到自己的院中,却并不回内间睡眠,而是到侧间拿起那块牌位轻轻擦拭,“你可真是不讨人喜欢,每每说起你,长天就会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