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不过匆匆一别,晚间应亦骛便听闻程萧疏被刺的消息,只是究竟程萧疏却说。

二人一前一后离殿,应亦骛跟在他身后解释:“其实我并无不适,你若想留下的话不必随我回去。”

程萧疏并不答话,只继续往前迈步,应亦骛估摸着他大概在生气,毕竟被这样打断兴致,也不敢开口,但他身边未带侍从,又不熟悉皇宫,便紧紧跟着。

可渐渐他却觉周围越发陌生,不由得紧张,快步追上,“去哪儿?”

程萧疏不是了。

“讨厌就是讨厌,遮掩做什么。”果然如他所料,程萧疏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应亦骛不知道怎样与他说才有效,不得不用最蠢的方法反复去说:“……我没有。”

但他却没想到程萧疏一针见血:“你没有?你是没有吗。而是不能。”

应亦骛讶然他的警觉,可程萧疏字字句句清晰落下,直击要害:“读着圣贤书长大,礼义廉耻哪里会准你讨厌一个屡次帮你的人,但到底是否厌恶你心里清楚,你若不记得我便帮你找找你偶然露出的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坚持道:“我没有。”

可程萧疏笑,继续问:“你以为这样忍着不瘟不火和我相处便算是和我两清了吗?这便能让你心里稍安吗?”

他说得好直白,随意就戳破辛辛苦苦搭建起的纸糊窗户,嘲讽和不屑都被尽数放出。

应亦骛捏紧手,依旧重复:“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有都不敢承认吗?”他更加轻蔑。

“我没有,我没有!”他威压太甚,叫应亦骛难以抵御:“没有……”

程萧疏盯着他,好笑至极:“哦,自欺欺人?”

“我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应亦骛终于被激怒:“你混账你就有理吗?”

他还能怎样?他恨程萧疏那样又能怎样?他能杀了他吗?他能忘恩负义地一次次给救了自己数次的人冷脸吗?他究竟要怎样才能满足!

程萧疏也不再人模狗样,直言明说:“我就是混账怎样?”

这句话让人骤然清醒。他不能怎样,他到死都不能怎样。应亦骛闭眼,深吸气后再度道歉:“抱歉,是我……”

双肩猛然被抓住,他不住索瑟,抬眼却见程萧疏死死盯着他:“你便是这样?”

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会舍不得?他不喜欢他,不看他,不抱他,不亲近他,也不向他撒泼讨娇,讲述心事……他只会讨厌他,畏惧他,为他感到不快,只会低头,只会反复来推自己。

应亦骛勉强让身体不再发抖,他情绪已在崩毁的边缘,程萧疏再逼一逼他便可以直接去撞柱子了,说话气息都不稳:“那我应当如何?”

程萧疏垂首看着他,默然无话。

他几乎可以肯定了,一点也不在意他,一点也不会舍不得。若是自己在摔坏脑袋那次就死去,他肯定会先难过一阵,而后很轻松开怀。

冰凉的液体然若失起来,他不由转头看向程萧疏,而程萧疏也正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他思量许久都未说出的答案。

应亦骛不敢再看他,终究未给出个准话,“问我做什么?你自己呢。”

程萧疏看了他好久,究竟也没有说话,明明行走在自然,但很是压抑。

“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应亦骛还是禁不住问。他都注定断子绝孙认清事实了,看着却还没有程萧疏一半苦闷。

“你上次,”程萧疏停顿一下,还是问:“其实我时常试图去回想,但总是头疼半天也想不起个所以然,便想问问你,我们从前关系怎么样?我现在当真变化很大?”

他本以为是不好的,可反复回想,那天应亦骛分明唤着他的名字求救。

“同现在没什么区别,还是三天两头吵架。”其实还是有区别的,只是他难言于口,总不能告诉现在这个忘了与自己过往种种的程萧疏,说他以前给自己牵马、念书,甚至还给自己擦脚吧?

应亦骛防止他多想,又说:“变化倒不是很大。”

“那你更喜欢同哪个程萧疏待在一起?”

应亦骛停下步伐:“自然是之……不都是你么,还分哪一滴落到应亦骛脸上,于是他双眼不觉睁大,可热泪也因此再囚禁不住,随之涌出。

程萧疏哭了……他竟然哭了?他竟然也会落泪么?那自己又为何也要落泪?是被吓傻了么?

肩上被欺压的力道没有散去,程萧疏依然霸道可恶地按着他的肩不许他离开,可不晓得出于怎样的心绪,他却手忙脚乱地伸手试图去擦程萧疏眼下的泪水,所以结果就是手被抓开,随后迎来无可救药也无法抑制的亲近。

他们好多天没有见面,此时亲近倒略显生涩陌生,可泪水在抵唇搅腔、鼻尖互相厮磨间越发难以控制,不知道是一人步步紧逼,讨要无度,还是双方都紧缠不放,越陷越深。衷情难言于口,被死死封住。

程萧疏知道,自己完了,就算全部忘记,也是彻底完了。

第四十七章:

宫女匆匆请来太医,步入内殿,却不见人踪影。她试着轻唤两声,依旧未有人回应,南侧未关窗,故而只听得风声猎猎。

这是寿德长公主在宫内的居所,其中宫人办事自然尽心尽力,她只好外出问殿外的侍卫:“五公子与他夫人可是离开了?”

侍卫却一脸不解:“未曾,难道五公子不在殿内?”

宫女大约明了,收了脾气,只默默站起,鸟反应要快些,立刻飞开。

他问应亦骛:“找我?”

应亦骛不回答,只是轻轻颔首。

程萧疏迈出巨大的鸟笼,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本能动作,他关上了笼门,而后到麟德殿,他们来得迟,程萧疏已然在殿中,却不依着本该有的位置坐下,先是被怀王带到身边叙话,而后又和那些胡人裹到一处。

不知他同那叶必族的公主说了些什么,少女被他逗乐明艳的脸上笑靥如花,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