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摆平延武侯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程萧疏原本想直接回府,可回忆起白日里应亦骛的神色,便失去这个想法,只叫人递了个口信回去叫他安心,自个儿则往那个传说中的寰宇房去了。

人人都讲得他理所应当爱鸟一般,他却始终未记起自己究竟为何爱鸟,挥手散退侍从再跨入那巨大的鸟笼中后,更是被周遭的景色所震了震。

这样多的鸟,叫声潮水般袭来哄入耳中,嘈杂且混乱,大多大力扇翅,热切地欢迎着他的到来,程萧疏一边往里走,一边侧眼一一望去,看着那些陌生的飞么书。

可惜应亦骛开心不过一瞬,便见了那书上的内容,见讲着些什么排兵布阵,顿时又失去兴趣,想果然是白白期待。倒是这蛇难得这样懒,自己昨夜是睡着了,后来迷迷糊糊又被抱去温泉边冲洗,是清清爽爽地被拥着入睡的,想来没少花他的精力,此时小憩,也情有可原。

应亦骛垂头看了他一会儿,竟养久些,且切不可再令他忧思。

程萧疏随口应下,转头便看到程萧昕问:“二姐何时来的?”

“我听你院里的人说亦骛病了,来看看他。”

太医退才暗暗懊悔,自己做什么要在这人面前做出这等举动?

但现在再去打开笼门又显得刻意,他只得强行走上前去,反复确认:“真是找我?”

应亦骛垂下头:“嗯。”他声音甚至不敌鸟声大,补充道:“来向你道谢。”

道谢?道谢有什么好道的。程萧疏看着他,忽然抓住他的手,应亦骛果然被吓到,当即抬起脸不住往后退一步。

果然。程萧疏抓着他的手,指腹摩挲:“怕就不要来。”

应亦骛叹息:“没有怕。”

“没有怕还躲。”

“是你太吓人。”应亦骛不再有反抗的反应,而是问他:“可有想起些什么?”

“没有。”程萧疏牵着他往外走,好奇道:“我从前与你常来这里?”

应亦骛一阵沉默,终究未将他也是第一次来此处的话说出来,只道:“延武侯那边……”

“他敢说什么子,因为他只会这样做。他指着自己的脸颊,又点点唇角,说:“我梦到你,用脸贴我。”

大概是个下雪天,梦里有些冷,还有风声呜呜,面前的人扶着他的肩仰着脸贴近,他好像也听到一片雪落在树枝上的声音。

未等他再去追忆那样奇妙的感觉,唇角却已被轻轻一碰,而后就移开。程萧疏的呼吸不觉变沉,他侧眼看过来,应亦骛也小心翼翼抬着眼盯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四目相对之间,不知不觉再度令呼吸灼热滚烫成一片。应亦骛真的如他所言一般,无比顺从地回应着掠夺,不会反咬、不会挣扎。譬如飞鸟依人,自加怜爱。

可是真的松口看他时,他依旧是紧张的模样,并无一点欢快或意犹未尽。

程萧疏将他推开,他撞到墙上,一阵吃痛,不由皱起眉头。

程萧疏说:“既然说要听我的,那就不准反悔。”

他要这人给自己唱歌,将自己画入画中,所作的诗文里也要有自己的身影。不准再想别人,不准再念别人,心里梦里都只能有他,纵然想要忘记、想要反抗这等荒谬之举也不能够,就和他自己一样。

应亦骛浅睡不过两个时辰,天色尚黑时便醒来。程萧疏想来同他无二,只待他一有动静又将他带回:“还难受么?”

应亦骛摇头:“没有。”

昨天夜里姑姑送药来时程萧疏不在,他就自觉替他把药喝了,这次相较于上次虽然更加清醒从容,却也更加难熬,让他忍不住怀疑药性是否一日烈过一日,难以纾解,如同即将死去,不知是否能登仙,通往极乐仿佛也甘之如饴。

程萧疏侧头来贴他漂亮的眼睛:“以后不准再喝。”

没有声音回答,应亦骛好像又睡了过去,程萧疏不满,又强行将他咬出回应,终于有声音轻轻回应他,似梦似醒:“怎么了?”

程萧疏笑:“无事。”他称心满意地将应亦骛紧紧拥住,“睡吧?睡了。”

程萧疏这夜头不疼,歇息得很好,没过两个时辰便自己起身,按着程萧年的意思坐在院里读《三略》,还未等到应亦骛醒来,便听下人通传,说是忠正伯府的徐二公子前来拜访。

程萧疏随意想了想徐二这人,只依稀记得他与自家有些姻亲关系,但再远些就八竿子都打不着了。之前不见这人,如今一大早又来寻自己……他直接扔开书,问:“徐涂温又同我有什么牵扯?”

真揣摩一阵去到正厅时,却不是什么要紧事,看来死士说得不错,徐涂温勉强算是豳都里与他交往最近的勋贵子弟,开口便同他直言,也不绕弯子:“五表弟可曾听说,月底胡人便要入豳都朝拜觐见?”

程萧疏倒是听程萧庐提过一回,颔首:“自然。”

徐涂温笑:“我家娘舅常年在西域,近日也随胡人归豳都,赠我柄宝刀,可我不好此物,使之蒙尘又实在可惜,思来想去,不若转赠与你。”

程萧疏少时便随李清妙去过安西都护府,对胡人的兵器熟悉,历年来进贡的稀奇玩意儿也总有一份要进到寿德长公主府,自诩什么都见过,故而也并不期待,颔首敷衍:“不知是何宝刀。”

徐涂温早料到他的反应,不再多言,只令人将刀呈上。

刀带十字柄长约三尺,刀柄上雕着红色宝石。不同大陈通用的陌刀或仪刀,倒呈新月状,有如弯弓,刀身流畅且厚窄,刀尖却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程萧疏拔刀出鞘,见得淬火后寒芒,手感上佳,宛如随时可上马割去敌人头颅。

“此刀被胡人称为舍施尔,在胡人的话里,是狻猊尾巴的意思。”

“好名:“那我回宫殿,不打扰你,你叫人送我回麟德殿好不好?”

程萧疏总算回头:“谁叫你跟着我?”

听出他的烦躁,应亦骛顿时有些慌乱,他想解释,可心又奇迹般冷静下来,一片丧气,最终只识趣地松开手:“对不住了。”

可他手都还未完全收回,就被紧紧抓住,程萧疏转身拉着他便继续走,应亦骛一时吃痛,却一声不吭,最终被带到一处宫殿。他畅通无阻进到内室,竟也无人阻拦他,程萧疏这才松开手,转头对宫人道:“我夫人身体不适,请太医来。”

他执意如此,也只得麻烦宫人和太医多跑一趟。应亦骛站在原处,不知说些什么,只在程萧疏坐下时忽然嗅到他身上沾染的异域香气,想必是与那叶必族公主亲昵共舞时沾到的,因为浓烈扑鼻,一时不太适应,不免皱眉,又很快缓和。

不想这样小的动作竟也被他注意到,程萧疏问:“你又怎么了?”

应亦骛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