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煊柳已连中二元,殿试估计也稳拿状元,他们不欲在他这儿讨个不快,故而已算有所收敛。

但未曾想这人不依不饶,追问道:“玩笑好笑在何处?我却不懂,师兄若是知道,不妨细细同我道来。”

那人约莫只在心底骂咧两句,面上却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梁盼烛这才适时开口,将场面往回拉拢:“二位快请坐,今日本就只为风月,不谈功名,今年上巳节的诗集已经整理出来了,应师弟对此一向颇有见地,不妨留下一起看看?”

梁盼烛出生江南,初到承衍书院时人生地不熟,乔煊柳和应亦骛对他多有照顾,且他平素也爱诗文,故而三人关系倒也不错。再说这也是给乔煊柳的庆祝……故而应亦骛并未拂他的面子再推拒,当即入座。

然而终究不快,应亦骛听着他们谈论殿试时的对策,自己虽然身在其中,却格格不入。

他们都是一齐苦读、科举之人,眼下各个通向前方的阳关大道,前程似锦,自己却恍若被留在路边,再无去处。

其实若不是程五一事,他也不知道平素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师兄师弟们会对他露出那样厌恶的神色,会有那样恶毒的揣测和偏见,今朝也算看了个清楚。

应亦骛也不欲久留扫兴,不过几杯后便告辞离去,乔煊柳也不愿同这些人再一起宴饮多留,同他一起离开。乔煊柳担心他,原本要送他,又被他三番推辞回去,只好作罢。

二人分开后,应亦骛踱步长街上,街边的灯笼架前,胡姬赤脚跳着舞,行人熙熙攘攘,各有归去,他却不想回府中,只随人流漫无目的地瞎走。

“应三公子。”正出神思量间,一辆车马停在他面前,徐涂温拉开帘子,露出半张脸来:“可能上前一叙?”

徐涂温虽帮着程五,可自己到底和他弟弟说得上话,也是忠正伯府的嫡子,不好怠慢,应亦骛靠近问道:“徐二公子有何事?”

徐涂温一笑:“上车再说。”

程五已经去了岭南,徐二就算再怎么帮着他做事也不可能将自己五花大绑一齐送去,思及此处,应亦骛也没了顾虑,便进入马车,同他对坐。

应亦骛问他有何事,徐涂温却不再答,只说带他去个地方。车是已经上了,应亦骛便更没话可说,马车再行一段时间后,终于停下。

徐涂温请他下车,应亦骛才发现已经到了星落湖畔。

“今晚谷净濯在此游船。”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徐涂温开口:“他会因为脚下滑倒,掉进湖中。”

应亦骛原本漠不关心,脑中一片空空,闻言后顾望,见远处却有一艘船缓缓停在水中,顿时清醒:“徐二!”

徐涂温却对他的惊叫置若罔闻,只继续道:“谁知水中有几个来路不明的劫匪,抢走了他身上的财物后,还因他的抵抗打折了他的两只手。应三公子,有人托我问你,如此是否能开心些许?”

第十五章:

收到徐涂温的来信时已是五月中旬,程萧疏大概看了他信上的内容,信上除了说谷净濯的事、报了应亦骛近来的动向之外,还顺便提了殿试。原本饱受期待被公认为状元的乔煊柳榜上无名,连进士都未博到,最终只封了个小官来做。

乔煊柳这人交际简单,能惹到的人寥寥可数。程萧疏琢磨片刻,心中门儿清,猜是皇后的手笔,多半不过是他们谷家那点烂事,并未再细究,只提笔回信。

岭南热得快,不过春末已是烈日当头,他倒是不畏,依旧每日去校场陪他三哥程萧年练兵。大陈有意收复西南蛮夷和早年潜逃的叛军,常年驻军此处,只是一直未曾用兵,但军中将士依旧不敢懈怠,校场中众士兵严守纪律、训练有素,眼下正在演练阵法。

程萧年与程萧昕乃是龙凤胎,是他们兄弟姊妹里模样最相似的存在,故而程萧年五官温和,若非那身盔甲,只看脸并不似将领。见了程萧疏,他遥遥招手:“小蜧。”

待程萧疏一走近,他便问:“叫你看的《六韬》和《尉缭子》都读了没?一会儿我可要考你。”

“读了,尽管来考。”程萧疏把从府中冰窖里带来的酒给他:“应该还凉着。”

程萧年知道他不说假话,高兴地接了酒,仰头饮下一口后便又认真练兵,程萧疏在一旁认真看着,偶尔出声问他。

两个时辰后兄弟俩并肩出了校场,边走程萧年问他许多问题,听着他对答如流、有条不紊,禁不住一乐便往程萧疏脑袋上一拍:“哟!出息了,看着父亲的信,我还当你这几年都不读书呢。”

“我读了。”程萧疏只答。

“也是,自己能读,何必去国子监叫人管着?”装模作样给旁人看也无益处,程萧年知道他不能表现拔尖,再说还惹得小孩难过,便不多讲这些:“伤好全了吧?昨天医师说的。”

“当然。”程萧疏面无表情答:“三哥每天上午下午各叫一个医师去看,它敢不好?”

“你小子!拿你当个宝还有错了?”程萧年笑骂着把人一带:“走走走,既然伤好了就去喝酒,今天你听白哥哥好不容易从邓州来一遭,我们得饮个畅快。”

唐听白是他大嫂唐意何的弟弟,如今在邓州做刺史,不晓得怎么来了岭南这千里远的地方。程萧疏问:“他有什么差事要办么?”

程萧年笑,意味深长:“我不知道,你问他咯?”

程萧疏只反问他:“你不是一贯与他不和,怎么今天这样欢迎他?”

他们一直针锋相对,互不相容,当初唐意何和程萧庐的婚事传出来后,这两人还打了一架,怎么忽然这样热切,总是不对劲。

“这事你竟然还记得,那时候不是才十岁,我们家小蜧居然这么能记事。”程萧年夸完他笑得更欢:“他不要脸啊,死贴着要来找我玩,我能拒绝?”

这其中的猫腻太明显,程萧疏不做理会,两人御马回了府上,终于见着一个谦谦君子,他身上风尘还未洗去,想必来得很急,原本低着头出神,抬眼一见程萧年便露出笑来:“黑鬼来了?”

程萧年确实晒得发黑,却也毫不客气地回嘴:“哪处的小白脸,名字也白长得也白,还一身是灰。”

“小白脸?小白脸总比黑炭好吧?晚上你不提灯都没人瞧得见你。”

“旁人也就罢了,你难道也瞧不见?”

“啧,真是厚颜无小蜧?”唐听白回话前终于注意到了程萧疏,惊喜问:“小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岭南?”

“半月前到的。”程萧疏鼓着掌默默走开:“你们继续吵,不必管我,定好了酒楼叫我便是。”

他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奇怪,走远两步听见唐听白的笑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恼怒,说着什么“别把孩子教坏了”,更加不解。

不过三两句无关痛痒的斗嘴而已,怎么就教坏他了?他们说话真奇怪。

程萧疏入了府中,程萧年府上的管家已经备了今年送回豳都穆国公府的荔枝,正安排下人一箱箱搬出运送。李清妙喜食此物,每到荔枝季便源源不断入府,往年的荔枝都从蜀中送,近年也因程萧年在岭南,便用自家府上的人都从岭南送了。

程萧疏则向来不爱吃这玩意儿,甜得发腻不说,从岭南送到京中至少也得十几日,毕竟只是个吃食,总不能五百里加急,届时就算是最上等的荔枝也早没那么新鲜了。

空气里荔枝甜香浮动,程萧疏停住步伐,他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对管家交代了两句,方才回房更衣。

夜间同程萧年与唐听白同他豪饮许久,听着他们二人又拌起嘴来,胡话甚多,还依旧奇怪,程萧疏便趁着醉意出了内间,这酒楼临水而建,外边便有船夫相候,程萧疏给他扔了碎银,立刻踏上船:“去对岸逛一圈。”

夜间的风总算要凉上些许,程萧疏盘腿坐在船舱外,伸手触到湖面,酒带来的燥热也随着水波荡漾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