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行?”这倒蹊跷了。没了顶顶的威压,应长天顿时轻松不少:“走,出宫去。”

他听说父亲现下住在兴宁坊,于情于理,他这个做儿子的都应当去探望,不想竟然扑了个空,再去三门巷,竟也是空无一人,一时间隐隐明白了什么。

程萧若看着一干修行的随从,然后转头走到格外瘦的那个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路程赶得紧,你身体又不好,没事儿吧?”

应亦骛已经做了易容,相貌变化大,他摇摇头:“没事的。”

“小蜧的暗卫不管我的。”程萧若说:“今天我就假装把脚扭伤,让他们给我安排马车,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坐马车。”

“不必。”应亦骛低声说:“他这样着急,我不想故意拖慢。”

“我不明白。”程萧若说:“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我怕他看到我,会引得他不开心。

应亦骛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确实不善骑术,从前不敢骑马,自婚后和程萧疏遇刺后,便也叫华娘教过他,渐渐就会了,只是要赶上这些人,他须得花费更多精力,耗费更多功夫。再加上行路本就风吹日晒,其中艰辛不必多言,如此,他很快就清减下来。

夜间,他们停留在驿馆中,应亦骛刚下马便回到房中沉沉睡去,他甚是疲惫,一觉到深夜才醒转,挑灯去打水洗漱。

只是刚走一两步,转过回廊,便被一道声音叫停。

“站住。”

这道声音他很是熟悉,简直日思夜想,此时此刻却不敢回头。然而必定要回头的,他站在阴影里,因为驿馆并未将灯全部点燃,所以光线昏沉,他的面容看不真切。

幸好没有洗去易容……应亦骛将头垂下:“殿下。”

“你是姐姐的侍从。”程萧疏似乎上下打量着他,过后才说:“她为什么会选你。”

“小人也不知。”应亦骛有些吞吞吐吐答:“兴许、兴许……”

但到底未说完,程萧疏转过头来,在廊上坐下:“是苏娘的那个弟弟?”

“……”应蛇虫,只因洞中森冷,如何能有生命存活?触到程萧疏发凉的身体时,泪水恰好落在自己手背上,也被冻了这样久,他竟觉得眼泪发烫。

应亦骛止住泪水和抽咽,将程萧疏口鼻用湿布覆住,背在自己身上,以绳索绑住,再攀着那根绳努力向上攀爬。

身后的程萧疏已经昏沉,重量压得他几乎麻木,也不知道如何才算尽力,应亦骛只是想将程萧疏带出去。他攀过的地方,绳索被掌心的血所浸湿,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只见那个洞口过了,哎。”程萧若终是没能忍住,没由来地叹了口气,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安慰他,但仍是不敢回头:“小蜧,等我们给三哥迁了坟,送他回了豳都,你便好好养你的身体,我们姐弟俩往后都稳稳当难答:“请恕小人愚钝,小人不知。”

“从前,”程萧疏停了下,才继续道:“一位武将即将兵败,突然天降神兵,令他赢了。武将很是感激,便叩头问天,想知晓神仙的来历和姓名。”

“神仙回答:我是垛子神。武将再叩首,说何德何能,竟能得垛子神相助。垛子神却道:不必谢我,我不过报恩。武将大惊:我何曾有恩于尊神?”

“垛子神答:当然有恩,平日我在靶场,你从来没有射中过我一箭。如何?”

他没有任何起伏地说完整个故事,自然不好笑。

听者更是不可能发笑,应亦骛将头垂得愈发低了:“甚好。能得殿下指教,小人感激不尽。”

“既然好笑,便替本宫记着吧。”程萧疏不知想到什么,说:“快忘了。”

第九十四章:

到达岭南后,地方州府已按照程萧疏的密令,下令命各州府官员将所有夷族的山寨分布绘制出图,并出官府告示在岭南各处寻人,但自他们从豳都出发,至今未果,程萧疏知道并非手下人办事不力,而是事情实在太难办。本就是他梦中所见,连绘出也无法,还有岭南这样复杂的地形民情,便更加坚定要亲自去寻。

岭南十万大山,这些苗寨或大或小,藏于层峦叠嶂之中,仅仅是查探行路都颇为艰难,更何况还要在其中找出他梦里的那间竹楼,更加艰难。

半月中翻山越岭无数,寻了几十处苗寨也未找到,朝廷上自然瞒不住,太皇太后亲自写信请程萧疏回豳都,言辞恳切,字字央求。

他合上信纸,并未回信,只在山下的临时休整处休息片刻,见天蒙蒙亮,便又要召人上山去寻。

岭南湿热,多瘴气,多蛇虫。身边的侍从有些被咬,有些患病,于是完全换了一批,唐听白也在其中,近年来他身体本就不好,如此奔波自然难以调息,如今发着高烧,实在不能下榻再随队。

而程萧疏自己的手上也起了红疹,医师为他用药擦过之后,请他稍作休息,再去山中,然而穆王殿下更是谁也劝不动,为此,昨日程萧疏甚至与程萧若吵了一架。

“小蜧宫中哪会有鸡鸣?他只觉得蹊跷,并不疑心是自己错听,拂叶前行,却见一间竹楼立在眼前,竹楼下便有锦鸡啄食,还晒有干草药,他随着竹楼台阶而上,见一个男人躺在榻上那模样,分明是他哥哥程萧年的脸,活生生的面庞。

程萧疏骤然惊醒。

他为卷土重来蛰伏在岭南时,母亲的旧部并非全无二心之人,故而他近来疑心渐重,初时只当有人行邪术,叫他梦见这些。可让人将寝殿翻了个底朝天,又分别叫来豳都中所有巫医及数名术士来查验,却也没找出什么端倪来。

三天过后,他再度梦到自己来到那竹楼中,这次他尝试着将兄长唤醒,可所见到的,不过是他茫然无措的眼,空洞无比,仿佛没有灵魂一般。

这次程萧疏召来了先帝旧部。当初三哥起兵,众人都说他死在了战场上,程萧疏掌权后,令工匠为亲人修建陵墓,也曾差人来细问过当时岭南战况,众口不一,但大多都声称三哥的确死在战场上,这次再问更多人,却也有说先帝那时也曾刻意寻过,但并未搜寻到他尸身。

“你要亲自去岭南?”程萧若震惊不已:“那怎么可以。”

“我必须亲自去,万一三哥真的没有……”

“小蜧,”程萧若并不是不思念已去的亲人,深吸了口气:“这样,我去找唐听白,我们二人一并去岭南就好,你留在豳都,随时等我们的消息。”

这次程萧疏景色,看得人眼花缭乱,因为有官兵的跟随,苗寨的人在盘问之下都畏畏缩缩,说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最终才由一个地方州府的人禀报程萧疏:“回禀殿下,寨中情况如您所见,只是他们称山后还有巫女独居,那附近大概是有一片竹林,但若要前往,须得穿过山洞,里头蛇虫太多,又探不轻路平素村民们不敢前去打扰。”

“找人探路。”程萧疏道。

他们先前去过的寨子里大多也是有巫女的,但那些巫女多受人爱戴,众星捧月,如此离群索居者还甚是少见。

被领至山洞前,众人都不觉向上望去一眼。

那洞门高约二十余丈,宽约十丈,洞口外植株肆意生长,绿意盎然,而因本就在山中,洞顶仿佛通天,雾气缭绕,遍地生寒,静立一旁,依稀听得水流声不断。

程萧若见他竟是要跟随侍从亲自进去,连忙拦他:“小蜧,叫他们先去探路就是,你稍后再去,可好?”

经过昨天的争吵,此时她的语气已变作商量的口吻,程萧疏沉吟片刻,终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