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锐利的眼神透过鬼面的缝隙,看向至高无上的帝王。
他朗声问道:“陛下是在问周昱,还是在问谢知方?”
季温珹微皱眉头。
“你这是何意?”他有些不解,往台阶下走了两步,“周先生和谢知方,不都是你吗?”
“那么,草民换个说法。”谢知方的态度平静,说出的话却颇为大逆不道,“这会子和我对话的人,是知易兄,还是当今圣上?”
知易,乃是先皇后亲自为季温珹拟的字,取的是《尚书》中“知易行难”之意,告诫他莫要眼高手低,夸夸其谈,须得虚怀若谷,爱恤民命。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谓,季温珹愣了一愣,眸中浮现出动容之色。
多日来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坚冰,似乎有了松动的迹象。
“明堂……我以季知易的身份问你”他又往下走了几步,站在谢知方面前,弯腰扶起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之所以辞官,是在怪我么?”
谢知方摘去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因着常年不见天日,他的脸庞养得极为白皙,一双桃花眼风流含情,薄唇似笑非笑,乍一看和每日里混迹花丛的纨绔子弟没甚么不同。
然而,季温珹知道,死在他手里的叛军蛮子,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知易兄是在说哪件事呢?”谢知方平视着他辅佐了多年的君主,堪称胆大包天地将心中的不平尽数倾吐出来,“如果是说封赏,我可以回答你,没有,便是分文不赏,为陛下计,为百姓计,安定辽东也是我义不容辞之事。”
“如果是说拿姐姐做筏子,挑唆我与五王爷争斗,不瞒知易兄,我确实恼怒异常。”思及那日里的心惊肉跳,谢知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话也十分不客气,“你应该知道,姐姐对于我,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存在,你无论如何都不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自从登基,再也没有人敢对季温珹说这样的重话。
他脸色红红白白,半晌方讷讷道:“那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我知道皇家亏欠惠和妹妹良多,也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因此一早便使人暗中保护。那日……就算你的人不出手,桑伊也伤不了她半根汗毛。”
“可姐姐确实中了迷药,若那药对身体有所损伤,我便是杀再多的人,也难以挽回她受到的伤害。”谢知方低低叹了口气,看向季温珹的目光有些难过。
“知易兄,咱们曾经也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毫不犹豫为你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你想让我收拾五王爷,明说就是,我总有法子为你转圜,甚么时候生分成了这样?”
季温珹满面羞惭,无言以对。
他低低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谢知方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狠狠敲醒了他。
皇权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着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诱惑。
不知何时起,怀抱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抱负的他也被权力迷惑了心智,沉溺于君王制衡之道,对护他敬他之人生出诸多猜疑。
九五之尊的帝王弯折腰杆,对谢知方行了个大礼,声音中带着十成十的愧疚与谦恭:“明堂,我不该与你离心离德,更不该将主意打到惠和妹妹身上,对不住。”
这些日子,他钻了牛角尖,越看谢知方越觉可疑,生怕对方造反逼宫,夺走他好不容易到手的一切。
这会儿,他跳出狭隘的格局,方才豁然开朗
若是谢知方有反心,何必等到现在?
早在宫变那日,他便可坐等三弟杀掉自己,和六弟斗个你死我活,在最后登场,坐收渔翁之利。
谢知方俯视着向他低头道歉的君主,暗吐一口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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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①③⑤-⑥②⑧-⑦②⑦⑥/梦中星推文嫁姐(姐弟骨科、1V1)第一百七十八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双更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八回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双更第二更)
不是没动过杀心的。
他天生薄情,从不受君臣忠义约束,甚么皇帝太子,想杀就杀,还用得着想理由?
谢知真是他唯一逆鳞,季温珹非要拿她做饵,实在是活得不耐烦。
事实上,在他本来的计划里,给自己留了许多条应对之法。
若季温珹放任他离去,往后也识趣不再打扰,无疑是最理想的结局。
他和姐姐自由自在地做一对野鸳鸯,天高地阔,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若季温珹始终不放心他,着人在一旁监视,甚至生出斩草除根之意
他少不得累一累心,动用潜伏在各个角落的棋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新皇驾崩,再扶持齐元娘生的小娃娃做傀儡天子。
不过,来这么一套不知道要花几年,单是想一想都觉得麻烦得要命,实乃下下策。
而此时此刻,季温珹将他唤回,穿着潜邸时的旧衣,唤着旧时的称谓,明明可以抵死不认,却选择把二人之间的龃龉开诚布公地说开,也算有几分真心。
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
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再添杀孽,杀的还是堂堂天子。
万一让谢知真生出惧怕之心,反而得不偿失。
“知易兄不必如此。”谢知方抬手扶了扶季温珹,话音一转,语气柔和了许多,“你知道我的臭脾气,气也不过那一时,过后想通了,便明白你的不容易。”
“你这位子坐得不稳,纵横捭阖也是应有之理。更何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身为臣子,哪有心怀怨言的道理?”谢知方唇角勾起,态度真挚,“看到陛下一步步成长为如今这副模样,我欢喜还来不及。”
只有瞎子,才会把季温珹依旧看做当年那个宽仁有余,手段不足的木讷太子。
在群狼环伺的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手上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呢?
一切早有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