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1 / 1)

姚芷衡神情湮灭,如死一般,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就是。是投靠了大长公主,要搅动朝堂替所有枉死女官报仇的姚芷衡。”

郁舟不自觉地张口,又重重地吞咽。什么时候的事?姚芷衡什么时候也站队了?

“李齐赶尽杀绝,在我姨母腿药中下毒使她暴毙而亡。郁舟,”姚芷衡的喉咙迫着,如野豹低吼,“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金吾卫持刀渐近,郁舟察觉,回头怒喝:“都给我退下!”众人一震,不再靠近。

“我求你,现在,立刻,出宫。说自己弄错了,或者得了癔症,理由随便你!”郁舟长戈定在地面,他单膝跪在姚芷衡面前,苦口婆心劝她。

姚芷衡想说什么,咧嘴却是一笑,豆大的眼珠滚落下来:“来不及了。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从十一岁时私自离家,她就走上了一条纵断横绝之路。至今七载,不可回首。

但走到此刻,她庆幸自己还有事可做。女扮男装七年,她终于要回到女人的身份里去。如果女人是他们缄默不言的罪恶,那她就燃烧这条命,照亮这暗了许多世的天。

“郁舟,这是我要做的事。为了天下间所有因为世道而枉死的女人,也为了所有在强压之下不得自由的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让我进去吧。”

她平视着郁舟,仿佛此刻只是在和他讲书论经。

郁舟站起来,体内一阵晕颤,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纸被一种力量所打破:他们的主导,就那么坚不可摧吗?

“你一定要进去,对吗?”

“是。”

郁舟失神退步,微微让开:“去吧。”

姚芷衡仰头看他,看着自己在豫成学馆无忧无虑的那几年,道了声:“多谢。”

她手握“遗旨”狂奔入殿,在遥遥可见帝王榻处跪下,拜道:“臣姚芷衡,寻到圣德皇帝遗诏!特献于陛下……大长公主。”

李齐头痛厌恶人多,此时殿内除了他姑侄二人再无他人。大长公主坐在榻边,端着汤药一口一口喂给他。李齐闭目锁眉,虽然正在服药,但疼痛并未减损半分。

大长公主开口:“这个时候就别来烦扰圣上了。”

李齐一把抓住她喂药的手,摇摇头。李道佑叹一口气,“你呀,从小就性子倔。”她转头看向姚芷衡:“过来吧,拿近些本宫和圣人好瞧瞧。”

当遗诏被大长公主接过时,李齐抓她的手愈加用力。他说不出话,只能撑着脖子,吊着气往遗旨那边凑。

“姚芷衡,这东西你哪里来的?”

“回殿下,臣破获妇女贩卖案时,曾途经黎京上官府。府内怪异,仿佛铜墙铁壁。臣留心调查,竟查到当年圣德皇帝隐藏遗诏。只是臣亦不知真假,于是快马加鞭,献于圣上。”

姚芷衡说时,眼瞧着李齐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珠僵硬地在眼眶中晃荡。

“哎呀,这倒是可能!齐儿,上官怀星可正是负责替母皇草拟圣旨的人啊!”大长公主故意将

遗旨在李齐面前晃:“这遗旨出自上官府的话,恐怕还真是……不过,”她好心安慰,“时隔这么多年,造假也是很有可能的,对吧?”

她和蔼的表情一变,俯身贴耳,阴恻恻地对他说:“但如果你没有得位第二天就将上官怀星鸩杀的话,也没有人敢造这个假。”

姚芷衡猛得抬头,见大长公主此刻如吐信子的蛇一般,毫不伪装自己的怨恨,果然……

她进上官府,见府中题字与那夜在公主府中见到的那一贴明显出于同一人之手。上官府中的字上都光明正大地落了款:上官怀星。

大长公主李道佑,兜兜转转设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局,是为了给圣德皇帝的女相,她的青梅之伴,上官怀星出气。

上官怀星死于李齐之手,她李道佑就要生生世世做李齐头骨中钉,肉中刺,做他龙椅上那颗暗针。

“姚大人也在场,不如给我们读读这遗旨上写的什么?”

忽然,李齐用力一扯,遗旨掉在地上。他艰难地摇头,大长公主则满是厌恶地瞥他一眼。越是病中的人,越愿意逃避。无力掌控自己的身体,更不愿见自己的未来也失控。在此刻,九五之尊也成了害怕吃药的孩子。

李道佑见他这般痛苦,长长舒出一口气,重新笑起来,拍拍他的手:“齐儿,你既然这么难受,那咱们就不看这遗旨了可好?”她哄孩子一样,拉着李齐的手晃起来:“这东西讨厌,姑母就把它收捡好,再不让齐儿烦心。”

什么?!

姚芷衡没料到,她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李道佑却根本不打算看这“遗诏”一眼?!

77.尘尽光生(二)

李齐挣扎着,喉咙里不成声音地咕噜。他松开李道佑,手指滑下去抓着她的袖子,但华装的衣料都太顺滑,最后竟连衣服都抓不住,那只手枯树一样白白支着。

其实皇权争斗,争来争去都在他们李家转圈。棋桌是不会变的,甚至连棋桌都是共享的,无所谓输赢。下面的人揣度圣心,站队筹谋,从他们指缝中求一点金粒;摸爬滚打,惊心动魄,风云雨雪之上,太阳是永不落幕的。

姚芷衡忽然想起送假诏时骑的那匹马。它日夜兼程,三天时间跑了祁梁与黎京的整个来回。但是现在,姚芷衡估计它倒下了。睡觉还是死亡,没有人去确定。

她还跪在圣人榻前,双手交叠,额头置于其上,连呼吸都在控制。

她心中浮现出一个字:官。一种幕天席地的荒谬感席卷她的身魂。

大长公主好整以暇地将锦书折叠好,仔细放于袖中,转头和蔼对她:“姚大人,此事就算你为圣人与本宫做的私事。我们姑侄俩多谢你。这些日子你费心了,本宫重重有赏。”

姚芷衡脸色苍白,仿佛刚刚回魂之人,声音苍哑,再开口如同已隔千年:“谢圣人,谢大长公主。臣告退。”

姚芷衡走出合盛殿,正失魂落魄,见殿外一众金吾卫围圈私语,有几个年轻的,甚至隐隐有哭声。

郁舟呢?

她打量那群披坚执锐的金吾卫,忽然见他们分错的脚下,一滩暗红缓缓流动。

“不”

姚芷衡拔腿飞奔过去,中途几欲摔倒。

“郁舟!”她奋力推开金吾卫们,见郁舟脖间一个血洞汩汩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