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1)

李道佑耸耸肩:“不过是假的。”

“当年我那好侄儿拥兵逼母皇退位。我母皇年事已高,便将皇位还给了他们一脉。但为人君者,疑心必重。母皇先去后,他就想对我下手了。”

她鼻子里哼出一声,站起来踱步到挂字前,慢悠悠地说:“他不就是怕母皇有后招吗?不就是怕母皇因为爱女而立了传位于本宫的遗旨吗?他们男人最怕的就是女人不爱不忠不顺于他们。”

“他既然怕,本宫索性给他造一个!要是我这个大长公主倒了,那份‘遗旨’也够膈应他一辈子!”

她话音一转:“现在张棋音也没了,他想灭口的人该轮到本宫了。那我可得把‘遗旨’拿来好好吓他一吓。”

说完她两步快走,回到姚芷衡身边:“你要是恨他,想报复他,这不就是个好方法?你亲自去把那‘遗旨’拿过来,亲手把这匕首贴在他脖子上!”

姚芷衡对上她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双眸,“殿下为何不派自己的亲信去,反而要交给我这么个初出茅庐的新人?”

李道佑叹一口气,“本宫和他僵持那么多年,也算达到了个平衡,平日里你一口我一口的互咬几句也就算了,但双方要是动真格,那就是他不孝,我不臣”她突然凑近,皱着眉头,很是嫌弃:“史官们的口气是很难听的。”

“不过一个敢于仗义执言的朝廷新人,一个尽职尽责的清流人士,到时候只要你说遗旨尙存,储位存疑,朝堂上那些老古板,是会思考思考的。他们不喜欢母皇,但一定会遵守传位秩序。”

但那遗旨是假的,就是被查出来,也是姚芷衡人头落地,大长公主和皇帝依旧是血脉相融的一对姑侄。

这就是棋子。而且是一颗注定的弃子。

大长公主指尖缠绕着姚芷衡的头发打圈:“况且,谁又会像你一样,绝不会背弃本宫呢?”

姚芷衡是女子,她没得选。那位面前,她必死无疑;这位面前,她也只是死得慢些。执棋的两方都有退路,只有棋子没有。

姚芷衡看透了,也就无所谓恐惧。她忽然嘴边噙起一抹笑:“为什么殿下就不能把他拉下来呢?您要是成功了,也许死的就不是张娘子了。”

李道佑眼里闪过欣赏,但旋即消散,慢慢失落起来:“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母皇不肯传位于我?”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是我没有李齐的兵权?还是我没有他那么有手段?”

她摇摇头,自我否决了这些问题。

“后来我和他对峙了这么多年,才渐渐明白,我母皇做得够好了,她做了能做的一切。可是仅凭一个人无法撼动一个延续千年的权力结构。如果我强行走上母皇的路,就算兵谏没有轮上她,也会轮到我。”

这是第一次,姚芷衡看到这位帝国最尊贵的女人露出疲惫和委屈。

“很绝望吧,身为女人,管你有无钱权都无路可走。”

“是这个世道的错,不是身为女人的错。”姚芷衡倔强地和她对视,用一种李道佑很久没有看过的激壮神情。

李道佑说话时,姚芷衡想到了很多人,春芙,徐月岚,惠娘,三娘,玉金枝,张娘子,她的亲娘,还有她自己。

世上千千万万的女人都是阴差阳错,被世道塑造而成的。

她们都没有罪,只是不公之下,有人成了鬼,有人死里逃生。

姚芷衡的情绪平如镜湖,口中话语却力似千钧:“我不服这世道。”

她俯身一拜:“臣愿意为殿下去往黎京。”

但非助你斗权,而是恨透这亘古不变的黑夜。

姚芷衡下山时,天空夜幕开始稀薄,隐约透出一点光亮。

她抬头看天,想起当初入含元殿便是这样的天色光景。年华一晃,不知今夕是何夕。

“姚大人,我们便在这里停下了。出了这山下府门,公主殿下安排了人送您回府。”

侍从们朝姚芷衡一拜,归整有序地回身离去。

姚芷衡反应不大,兀自朝前走着,脑中梳理着今天所知。黎京上官府,是大长公主保下的地方,那就是她的地界。皇帝进不去,既怀疑遗旨被藏,必定严密监视那处。那时入府一探,想必在在圣人眼中,自己就已经是大长公主一派的人了。回祁梁之后,自己和春芙遇险,也就只能是圣人所为。

一步一步,原来她早就走入了这姑侄相争的棋盘。

大长公主虽为女辈,但一心巩固自己的权力。姚芷衡将一颗石子踢出去,她想:倘若大长公主真的力保张娘子,哪怕是阎王亲临,张娘子的命也索不走。可她没有,她只是固守她和君上的和平,拿张娘子的命来证明自己和过去女子执政的时代划清界限,安安分分地待在大长公主的荣华里。

思及至此,张娘子当日的教诲回响在她脑海里:“朝堂就是棋盘,人心就是棋子。归根结底,不过是人家血亲之间一盘棋的切磋罢了。”

张棋音为官五载,比她足足多五倍的时间,又经历迫害,最后逃亡。这些事情,她早就看清了。只是姚芷衡那时太幼稚,以为玄玄道道的纷争靠正直就可以躲避,以为人人都有所爱就可以共情相待。

世间有太多鸿沟她无法跨越,比如生死,比如血亲,比如施权者和受权者。

每一道鸿沟之处,不知是几丈高的尸山,几仞深的血海。

石子一路滚落,弹弹跳跳奔去一个人的脚边。

那人将脚一抬,石子被踩在脚下。

“我来接你。跟我一路回去吧。”

闻声,姚芷衡心口一紧,呼吸暂停。

怎么会是他?

她不敢置信,慢慢抬头,希望揭示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等姚芷衡彻底看清那张脸,心中的忐忑和惊惧就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如同沐德堂前的槐树在冬日里萧条枯萎。

“为什么会是你?”

左为助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马偶尔蹄踩路面,发出“嗑哒嗑哒”的响声,在此刻日夜交替的山脚下,显得更加寂寥。

“我祖父,是圣德皇帝任命的。我父亲,受过大长公主的恩惠。我们一家,皆是大长公主的家臣。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出生在左家,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左为助双手垂在两侧,和从前一样温温和和。

血色红丝爬上姚芷衡的双目,她紧紧盯着左为助,一瞬不移:“也就是说,当日在黎京,你是受大长公主之命将我引去上官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