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1 / 1)

薛瑜没有动,使臣眼中的笑意像是在嘲弄她。在紧张的朝堂上,她却出了一瞬神。

不得不说,谢宴清在千里之外,为她选的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着实有些棘手。难怪黎国被釜底抽薪后一蹶不振,崔氏被逼到绝路才挽回了一点生机。多智近妖,料敌于先,聪明人的战场上,若不是她有后世经验和剧情这两个外挂,大概怎么死的都很难说。

谢宴清应该不是刚知道的,但也不会特别清楚内情,不然理由就该是混淆皇室血脉了。他把这张牌压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舞台,一举将她和齐国,推入泥沼。这次大概不是他觉得最合适的,但他等不及了。

他代表楚国出了招,还是这种相对于之前徐徐渗透有些低级的招数,薛瑜对楚国的状态心里大概就有了数。

或许是她的沉默给了使臣信心,他对上首欠了欠身,“各位骂我逾矩前,为何不问问‘太子殿下’是真是假?”

“这还用问吗?!”

过去被楚国看轻,如今储君又被楚国使节羞辱,殿内群情激愤,恨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使臣留下来。

但也有人心中微动,愣愣地抬头望去。扶着剑鞘坐在上首的年轻太子,脸上微微带笑,是温和又对莫名其妙的事感到滑稽的姿态。

……果然是听到太离谱的话,连辩驳都懒得辩驳了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殿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声音。

“孤为男儿女儿,与卿何干?”

太子上朝日久,见过她狂风暴雨,也见过她温和夸赞。不仔细听内容,略低的声线平静得像是没听过使臣的离谱发言似的,如一股春风,拂过暴躁的朝臣耳畔,却是带着讥讽的。

齐国臣子气势大振,靠得近的臣子像围住小鸡仔一样堵住了使臣,使臣却丝毫不惧。

使臣挺直了腰杆,遥遥看着薛瑜,露出了几分得意,“太子殿下是说,殿下为儿郎了?”

有没反应过来气氛不对的,只觉得他问了句废话。但参与常朝的本就是品级高的官员,爬到这个地步蠢也蠢不到哪里去,意识到太子没有立刻反驳,隐隐就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只是浮出的猜想太过惊人,下意识不想相信罢了。

薛瑜翘了翘唇角,用使臣的反应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是个圈套。

她本就准备恢复性别,但现在并不是最好的公布时机。质问声放到了这里,要么承认,要么否定,否定的话,之后就不能再推翻。楚国太平道到底属于谢家还是王家暂时并不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的谢宴清,手里未必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一个谎,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圆。被拆穿后,信服力就大打折扣。

不过,直接顺着问题承认身份,她做太子不要面子的吗?追着解释,才是落入下风。

“楚国咄咄逼人,当殿羞辱于孤,看来龙江葬身的七万水军,还没让你们吃够苦头。”薛瑜眉梢微抬,压着冷意,面对隐含慌张的朝臣目光,坦坦荡荡地一笑,“若以楚国陪嫁,谢氏家主,倒是堪为孤侧妃。”

殿内哄堂大笑。

薛瑜也跟着笑了笑,“莫要误会。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已定下正妃,既然谢氏想要结秦晋之好,就只能委屈谢家主了。”楚国被清洗过一次,如今说了算的是谢家,这谁都清楚,倒是不必牵扯小皇帝。

不按常理出牌的薛瑜打乱了使臣节奏,被一句话气得脸涨红起来,“你齐国欺人太甚,何必如此羞辱人!”

“原来你知道这是羞辱?”薛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隐没,脸色一沉,“当殿羞辱于孤,该当何罪?!”

一步步从底层历练上来,薛瑜身上即使没有杀气,久居高位的积威也足够骇人,只是平日以温和示人,不显罢了。

使臣直面怒火,被斥得晕头转向,偏头看到自己身边怒目而视的薛琅,眼前一亮,像找到了什么救星。

“不是,你、你,牝鸡司晨,四殿下,你怎能容忍这妖女颠倒阴阳、胡作非为?!该当殿验明真身才是!”

莫名其妙变成视线中心,薛琅脑筋还没完全转过来,他下意识怒瞪了使臣一眼,揪住他压着跪下。他抬头看向薛瑜,“请殿下处置”这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合时宜的疑问堵在他胸口,震惊和茫然让他很难做出下一步抉择。

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平静地隔着高阶和他对视,没有解释,没有心虚,也没有愤怒。

薛瑜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薛琅却觉得,兄长在等他的表态。

或许不是兄长,是阿姊。

但、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微弱的反驳声从心底响起。

薛琅脑中闪电般闪过许多幕场景,兄长没有继承的力量,兄长过于柔和的面孔,兄长的心软,兄长偏爱的女官女将和薛玥那个小丫头,幼年时和薛瑜相看两相厌……

答案就在他嘴边,但他不敢说出来。

‘我愿为贤王,任凭兄长驱使,镇守江山。’

曾经的许诺不知何时在他耳边响起,多次出战后看到的广阔世界,和女子们的力量,让薛琅一点点平静下来。

兄长突然变成女儿身,对他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但薛瑜不曾骗过他,过去的相处和情谊,也不是假的。

他自问不配坐这个位置,从小到大,堪配的只有大兄和薛瑜两人而已。私心里,虽然和薛瑜聚少离多,但或许是薛瑜在他最崩溃的时候站在了他身边的缘故,他更想选择三哥。

薛琅握着使臣肩膀,不许他逃脱,单膝跪倒,朗声道,“请太子殿下处置贼人!”

少年的目光赤诚而单纯,没有算计,只有热血。或许很多年后会有变化,但至少现在还是少年。不仅薛琅想起了曾经的承诺,薛瑜也想起来了。薛琅彻底摆脱了权欲的控制,纯粹地做一个守将,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在皇帝和她这里,武将只有家国,不论君主。

不知为什么,透过薛琅的眼睛,薛瑜想起了另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昨日收到的密报里,皇帝在返程路上,方锦湖又在搏命,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该说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执拗赤诚时的模样都是相似的。

薛瑜止住自己的发散,望着他的目光挪开了,不在意似的挥了挥手,“使臣出使,犯罪按律该押送回国处置。但辱我国本,小惩大诫,押至一旁,退朝后交大理寺受刑。”

薛琅看着她从始至终注视着他,眉梢都没动一下的不变表情,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或许是因为她的笃定,或许是因为她的信任,他也很难说明白,自己的开心从何而来。

使臣被押到旁边,气得几欲呕血。原地只剩下打翻的珠宝绸缎,一片狼藉,暂时没人去搭理这些,大概率也是丢给使臣原路返回的结局。

莫名地,殿内从群情激愤的状态安静了下来,薛瑜一一扫视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朝臣,有人对上了她的目光,有人下意识躲开了,有人呆滞地站在原地,压根没注意她的目光。对刚刚那个问题,显然朝中各有猜测。

薛瑜清了清嗓子,“看来众卿多有疑问。”

“臣不敢。”稀稀拉拉却格外响亮的回应,像是为了掩盖突然窥破秘闻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