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1 / 1)

营地在灭火和集中焚烧中慢慢重归平静,夜深人静之时,隐约还能听到来自对面的号子声和歌声,扰得人心烦意乱。躺下的谢宴清看着帐顶,一个名字在唇边被反复咀嚼。

他止不住地想,若薛瑜与他并非对手,或他在薛瑜还艰难求存的时候博得了信任,如今天下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们其实能成为好友知己的吧?

但薛瑜太清醒冷静,多大的诱饵,都鲜见心动,好像提前看穿了他布置下的未来。

良久,他叹了口气。

“既生瑜,何生夙。”

被夜袭搞得苦大仇深的楚国营地里如何想,对面江陵城中的驻军是不管的。军中禁酒,但今天敞开管饱的肉菜,已经够人高兴了,守将一一巡视了关隘,满意地负手看着“灯笼”坠落,真心实意地希望对面能做个好梦。

我们的太子和皇帝好吧?心动吗?我就给你们看看。

太子屡有神奇的手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这一招攻心计,坦坦荡荡地立在对手面前,还是很让人感叹。

守将下了城墙,大锅中炖着刚收割的青菜,香气扑鼻,推着小车来送菜的佃户和本地人身上贴着“某某公社”的牌子,今天的肉食和菜肴,全部来自本地田地和养殖场。

推广的棉花种植让原本遍布在荆南的公社制度,在东南遍地开花,以村庄为基础的公社让佃户们进一步脱离了士绅庄园的控制,被农业司派来的东荆以及荆南种植好手们,被围在原地,感叹着他们曾在荆州接触过的太子的好处。

厂房、公社、养殖场,对太子的夸赞和骄傲声音,唏嘘着对面佃户可怜的声音,能讲几天都讲不完。

守将路过围着一锅肉汤说得眉飞色舞的东荆人,干咳一声,“注意晚上警戒啊。”

阻止的话,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远方,被念叨的薛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她虽然要求调动肉食犒赏荆州、信州和江陵几处直面楚国的守军,但并没有要求以她过生日的名义下发,对于几处传单式招降的结果,她还在等待各地的反馈。

生活总是对比出来的,跟楚国的战争不可能不打,但坚固的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能进一步削弱,自然是好事一桩。

朝中没有置办她今年的生辰,年纪小的人本来就不怎么过生辰,过的话,要么是家中看重宠爱,要么是位高权重讨好。如今战事在前,薛瑜命令不许胡乱铺张,多布置了几层任务下去,在一个多月里习惯了以政绩完成进度说话的下属们,也就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的讨好了。

八月十四当天,薛瑜给自己放了小半天假,出宫陪钟南嘉吃了顿饭,顺便带去崔齐光的消息。钟南嘉拿到崔如许送来的匣子后,日子看上去与过去没有太大变化,但正是这样的没有变化,才更令人忧心。

“殿下早日回宫吧。”

还没到薛瑜预设的离开时间,钟南嘉就在催促了。

“学士留步。”薛瑜带着帷帽上车,马车缓缓驶离东城。

“卖报卖报,北境镇远将军大捷特刊,只要五文钱!”

在街上奔跑的报童,将最新公布出来的消息大声传向四面八方,“《大齐要闻》新刊,茶会赋文集新作,瞧一瞧看一看嘞”

《大齐要闻》作为官方喉舌,每每是第一个宣发,将消息传到所有人手中的报纸。紧随在后的各处茶馆酒肆中文人大肆宣讲,以单篇诗赋集合而出的作品,也并不少见,纸张的价格降了下去,知识和消息传播分享的速度与日俱增。

“去买一份吧。”

薛瑜打发跟出来的近卫出去,靠在车厢闭目养神,让略松缓些的心神,重新投入需要紧张警惕和思考的政事中。

从马车旁不远处画出的单独车道上掠过的自行车,手摇木铃声铛啷啷传开,提醒行人避让。低调从东城离开的马车,在没能通过秘书省审核的私印八卦小报上,成为太子看重太子妃的有力佐证之一,推动了不错的销量。

事实上,和太子扯上关系的内容,如今总能卖得不错。

回到东宫,薛瑜接过特刊,却发觉是之前秘书省曾送来过的几份之一,大概翻了翻,就打开书房单独放着的箱笼收了起来。

有些报纸和宣传送过来,薛瑜会专门过一下手看看,顾不上的时候就不会放太多心思,出现重复购入在所难免。毕竟报纸办了大半年,从最初的双月刊变成几乎月月有特刊,苏禾远带着一批新人,在审核上足够老练,不需要薛瑜时时操心。

她自问没有刻意关注方锦湖的消息,打开箱笼,才发觉短短一个多月,已经积累了半箱子相关点评、军报复写和夸赞诗文。

不算新买的这份报纸,放在最上面的赋文集还配了“美人将军”的插图,泼墨笔法将战袍和只露了侧脸轮廓的青年画的格外英武,手中一块面具,就是如今传说中最传奇的故事主角。

本是看到相关的好话和推崇,留下来准备给方锦湖的祝贺生日礼物,告诉他他并没有很糟糕,值得自爱,没想到却一点点变得这么多了。

薛瑜飞快把报纸扔进去,合上盖子,抿了抿唇,对跟进来的流珠道,“下次提醒我,不要再买报纸了。”

流珠看她一眼,笑着应下,没有提醒自家殿下,这句话前几天她也说过。

有些不自知的事情,悄无声息的萌发生长。

薛瑜按下微微波动的心绪,在书案前坐下。放了小半天假,回来就意味着需要加班。

早上内阁议事会韩尚书令夏日苦夏,没有过来参加,到傍晚关于相关议题送来了看法折子,补齐了参与进度。聚集的内阁减轻了薛瑜的工作量,一个人的意见和想法可能不完备,多来几个补足,处理就会更得心应手。

而朝中在打压剪除过一次后,逐渐重新组建起来的各派别,各自有着各自的需求,总得来说都是在向外出击,薛瑜也不至于要求人人都变成无欲无求的圣人,个中权衡和引导,就是她正在学习成长的项目之一。

当有外敌时,国内的矛盾就并不显眼,需要耗费最多心力的还是在外作战和收尾的部分。两边作战,担子最重的其实不是军队方面,而是需要担负国内后勤、实地治理等等问题的文臣。

北上草原的部队后面,需要考虑收割草原,半定居耕种和放牧结合、汉化和处理投降部落与原本国民之间的摩擦。

占据大半的黎国,平叛剿匪,和确立新归附城池的秩序法度,也是难题所在。

不管是齐国与黎国,还是齐国和草原,之前的制度都并不相同,扩张太快的压力在于,推翻原有制度,在残骸上进行重建。原本被抬高的贵族和军阀身份,承认的一些制度,依靠战火拥有了改变的机会。

占领的土地上所属的民众,不可能立刻从身到心属于齐国,顺顺利利改变身份。在征战中选择更太平、更可信的一方,只是第一步,求生和爱国的天平之间,暂时大部分人只能做到墙头草的状态。

在筹备中的迁徙齐国关内百姓到草原和黎国,完成汉化和齐国铺设,是一步棋。避免旧制复辟反扑,派出去迅速接收、厘清土地等等资源,完成国有,将军阀和贵族拥有的土地,以使用的方式分给佃户,快速建立秋收和冬种农业准备、县学等等的福利性安排,是第二步。

加上黎国,如今齐国幅员辽阔,在秋收到来前,修路为先,增强各地管控。

建立在齐国输血的基础之上,打烂了、打碎了的原有制度下,相对麻木的百姓中新秩序的建立速度反倒比齐国本土更快些。

虚岁十九的生辰在政务中度过,起了大早准备上朝的薛瑜揉了揉眼睛,拿起昨天剩下的最后一份奏折。

是安排给国子监的议题之一,教派管理审核制度策论的总结。